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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映在照花嬌細的面容上,不因不由地,她低啜了幾聲,眼眶裡竟滾出兩行淚。青田向她一瞥,素手拈過了素銀杯,「你也奠杯酒吧。」

  照花稍一遲疑,便捧了酒,轉面墓碑祝禱說:「惜珠姐姐,妹妹無緣與你結識,只是紅顏薄命從古皆然。想你蕙質蘭心,盡遭塵網,蓬飄萍泊,莫返瑤京,與草木同腐,經霜雪先凋。小妹傷情難禁,斷腸憑弔,薄酒一杯少致悲思,香魂不斷,應解依人。」她將追念前人的杯中酒與自傷身世的點點珠淚,一同傾灑在墳前。

  正當此時,墓後遽然騰起了一道風,風色淒淒,哀號悲鳴。照花驚得手一抖,酒杯掉落在墳前。暮雲亦是大驚失色,「二位姑娘,這風好沒來由,此地陰氣太重,還是早些回去吧!」

  飄搖的紙灰中,疾風在青田的周身連繞了三匝,倏然而散。

  當夜青田就發寒流涕、咳嗽了起來,醫生來瞧過,說是風熱犯肺,開了一副煎藥而去。青田吃過藥,就裹進被子裡焐汗。一夢初醒,夜色正好,明麗地照進大開的帳幕,暮雲就趴在床頭熟睡。青田欲伸手去推她,又將手縮回。

  一切都是這般地迷濛而混沌,若不是手心還殘留著一道即將消失的風箏線的擦傷,她甚至會以為這是在一年前,她剛從墓地歸來,將姐妹的屍身與自己的靈魂一同下葬,接下來,她就會躺在這張病床上淹煎纏綿,魂歸離恨天——本該如此的,不是嗎?所以至今她也無從究索是什麼撐住了這一把浮骨,直至一年後的這一天才精疲力竭地倒下。她是真的累了,似一名沙海中的行腳客,一步步走在灼人的沙礫與無際的迷失中,陪伴著她的唯有痛苦,長長短短、短短長長,是她腳下的陰影,低頭就看到——而背脊上的酷日令她不得不低著頭。對於她最大的恩慈,不過是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荒漠中。而今她倒下了,但不遠處卻浮起了一片綠洲……

  青田怔怔地張著眼,眼中乾枯,這一刻,她居然想起了蝶仙和對霞,戲與情、真和假。她也曾緊抱著一段情像抱著最珍貴的寶玉,最後卻發現那是以假亂真的頑石。所以她辨不出,現在在眼前的是幻滅的海市蜃樓,還是上蒼的應許之地?是蟄伏的毒蛇,還是溫柔的井繩,只要她肯執手相握,就會有深埋的妾心古井水,甘甜如生?

  也不知出於何種動機,青田費力地起身下床,沒驚醒暮雲,一個人悄悄地走來窗邊,支起了半扇窗,倚窗坐低。這是她不曾有過的舉動,在鄙俗擾攘的市坊中,做作地,去看星。星光一滴滴墜入她眼底,樓底則有不斷傳上來的粼粼車聲、蕭蕭馬鳴、喁喁人語。但青田聽在耳內的,唯有疑是故人來。

  「老三幾時回京?」

  「明晚就至京郊,後日一早入城。」

  問話的與答話的是首輔王卻釗與次輔王正浩,王家的客堂藻飾彩繪,數十盞大宮燈當頭照下。燈下,長子的答案後,老父滿意地撩一撩雪須,「好,還來得及,再派人好好地跟左健談一談。」

  「父親!」話音一落,王家三子王正廷便急步搶入,端穩的面色一如往常,但狹長的眼中卻有幾粒黑亮的光點在陰陰地閃動著,「稟告父親,左大人已答應下來。」

  「好!」王卻釗把椅子的扶手一拍,語帶志得意滿的譏誚,「這左健果然是個大孝子啊。」

  「只是有件事奇怪,」王正廷蹙起疏而不淡的兩眉,接過下人送上的一碗海狗腎燉人參,曲身遞上,「西太后突然要出宮,說明兒一早獨個兒去大隆福寺進香。兒子怕別是鎮撫司的那幫密探得了什麼消息,外臣不便入宮,就請裡頭的出來,暗通消息,直達天聽。」

  守在一側的長兄王正浩跨過一步,抄手就奪過了三弟所捧的蓮花水晶碗,親自獻來王卻釗的跟前,「就算直達天聽,也是無力回天。父親,此事兒子早就知曉,才已交待巡城御史馮之遷布置妥當。明日打禁宮到東四牌樓,鳳輦所行之處一概以禮炮儀仗開道,圈禁流民,肅清道路,不要說廣場上的廟市,就是廟裡的香客也統統驅逐個一乾二淨,半個閒人不留。『西面的』要想得著消息,除非那開口的是西天如來佛。」

  一聲巨咳之後,王卻釗拿手絹捻去了胡角的唾沫腥,乾笑著用一隻銀調羹來回地播弄著碗裡的補藥,有如播弄風雲際遇,「由她求神拜佛去吧,看看滿天神佛能不能救得了她小叔子這條命。」

  王正廷還欲說什麼,又忍住,只弓了弓腰,「恭喜父親大人大業將成。」

  10.

  新一天始於紫禁城的九聲禮炮。

  四名金甲衛士騎著馬緩緩地穿過了東華門,引出由前驅軍使、肅衛儀仗、扈從禁衛、屬車力士等上百人構成的逶迤隊列,隊列中央是一頂十六抬的雕花錦欄圍簾大轎。西太后喜荷正坐轎中,被一頭一身的梅花鈿、累絲簪、捻金刺繡、堆紗花邊所包圍,一雙攢珠繡鞋前擱著只金盆,盆中置一尊八吉祥的冰雕。但她似乎完全不需要這解暑的冰塊,看上去,她自己那一張粉正妝濃的臉已比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更加冰冷。

  大轎一出宮城,每行一里就會再響三聲禮炮,遮天蔽日的華蓋彩旗飄飄展展地一直蜿蜒到東四牌樓。大隆福寺就位於東四的一條胡同內,與西城的大興隆寺都是皇家寺院,宗室女眷們禮佛多在這兩處,平日裡也香客不斷。每月逢九逢十,寺廟外的大廣場還會舉辦廟會,常常是萬頭攢動,滿山繁華,這時卻空空蕩蕩的,被清道的巡兵趕得一個人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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