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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雲,」他站起身,跛著腳快步向室西的一道槅扇折去,「扶你姑娘這邊來,裡頭有床,在那兒蓋上被子躺一會兒,藥勁兒發出來就好了。」

  半個時辰後,青田在一頂羅帳下醒來,齊奢業已離開,只有暮雲守著她,拿手攙著她坐起,欣慰地嘆口氣,「突然犯得這樣厲害,可嚇死我了。還好三爺心細,居然叫下人隨身帶的有藥。」

  青田扯了扯身上的金花緞子被,煞白如雪地笑一笑。她想知道誰有另一種藥,可以醫治另一種疼痛,那比胃痛強烈千倍萬倍的、錐心刺骨之痛。

  而窗外的雪,像是永不會停了。

  4.

  雪停時,已是殘臘催歸。沒多少日子,桃符換舊,梅蕊生香,來到了新年。

  槐花胡同的各家妓院已於節前結算收帳,而向來正月十五前是不會有什麼客人登門的,故爾除夕之夜,皆是鴇母們領著自家的粉頭一起度過,一樣包餃子、放炮仗,團團圓圓。大年初一,兩串鞭炮叫醒了懷雅堂的姑娘們。一年也就這一天,大家睜眼的時候是在早晨。閉關數月的青田雅淡梳妝,照花、蝶仙、鳳琴更是頭光面淨,對霞的娘家就在城中,她與家人吃了年三十的夜飯,一大早也趕回。諸姐妹共隨著段二姐在外堂的白眉神前三獻五供,未等禮畢,卻見龜奴們捧了好幾隻馬子進來。

  古來,尿壺即分兩種:男用的叫做「虎子」,溺口狹窄;女用的則叫做「馬子」,壺身上有一托,呈倒馬鞍形,以供騎坐。照花見其中的一隻青花瓷馬子正是自己夜間的小溺之具,不由得兩目圓瞪,悄聲問:「噯,把這腌臢東西拿來做什麼?」

  第64章 憶王孫(6)

  對霞跪在另一邊,紅唇一開,如花蕾初破,「你頭一次在這兒過年,不曉得,這也是咱們娼家的秘規。新年早起,就要把姑娘們的馬子洗刷乾淨,把獻過神道的酒倒在裡頭,破五前再倒出來與客人吃掉,他就時時刻刻地惦記著咱們,一整年也不跳槽。等著吧,媽一會兒肯定叫你請客人上門,好把這瘟酒灌給他們。」

  照花擠了擠鼻子,又覺噁心又覺怪異。當真就見前頭的段二姐搬過神台上的一壇酒,念念有詞地注入了各人的馬子中,繼而威嚴地命令道:

  「蝶仙、對霞、鳳琴,你們仨都知道該怎麼辦,按往年的慣例就是。照花,你明兒派人去請一請,讓五大少、康小爺全來擺上幾台酒。」

  上年九月時,照花已由「清倌人」搖身一變為「渾倌人」。戴家五大少替她辦齊了金、銀、玉、紅寶、藍寶、翡翠每樣各一套的全副頭面,一年四季的綾、羅、綢、緞、紗、絹、綃、紡、絨、錦、小毛、大毛等各類衣裳,又單與了段二姐五萬白銀,點了大蜡燭。照花雖不是完璧之身,只依著青田所教的伎倆用藥水洗了牝門,又借著經血矇混過關。那一夜,床頭一對象徵著良家女子終身的紅燭,對這髫齡少女,只是她在無數的男人手中流轉的開始。五大少既占了照花的初夜,也算志得意滿,雖另有許多的狂蜂浪蝶逐之不去,無奈照花本就是吃這碗飯的,平日裡堂差應酬也不得不放她去,最多罵上幾句,再不曾鬧出拳腳之亂。倒是那晚挨了一頓飽揍的康廣道,自打出娘胎以來,富家子弟哪裡受過這樣的窩囊氣?竟生了一場大病,直到十一月上才見好。剛能走道,又摸回了懷雅堂,堵著一口氣就是要照花陪宿。大大地出了一筆瘟錢,終於心愿得償。這兩位一個勢大、一個錢多,有他們護法,照花一天比一天花運亨通。段二姐也就當然一個也捨不得丟,全要收入麾下。

  果然初二、初三、初四三天,照花的兩位大客接到邀請先後上門,其餘三位掛牌的倌人也請來了各自的金主。懷雅堂夜夜笙歌匝地,燈火連雲。從初五開始,門庭則又恢復了冷清,一天到晚只有小跨院的平房內嘻嘻哈哈的,是姑娘們聚在一起閒話。自青田從正院搬出,就住在此間,房子雖小一些,陳設卻雅致如舊:梅竹嵌玉圓光罩的隔斷,客室內鋪著五彩花毯,一壁什錦櫥,一壁文杏書架,窗根下一張影木嵌文石的大榻。蝶仙幾個就橫七豎八地全歪在榻上,從榻案的雜色食盒裡抓些香藥木瓜、砌香櫻桃、紫蘇奈香、薑絲梅之類的甜食,一頭不停地往嘴裡塞,一頭又吐出不停的話來。

  「噯,這新一年的《蕊珠仙榜》可放榜了,咱們照花小倌人也榜上有名。來,這是評語,我來念念——」

  「你別念,討厭,不許念!」

  「摁著她,鳳琴你快把照花摁住了,蝶仙你念,我們都等著聽呢。」

  「聽好了啊,啃!『照花姓段氏,隸懷雅堂。善鼓瑟,精牙拍,兼通文墨。評曰:初日芙蕖,曉風楊柳,海棠待開,素馨將放,嬉戲出自天真,嬌憨皆生風趣,其妙不同,真香粉孩兒,情思足以動人。詩曰:盈盈十四已風流,巧笑橫波未解羞』,哈哈,你撕啊,撕了我也會背,『最愛嬌憨太無賴,到無人處學春愁——』」

  「你還說你還說?專會貧嘴賤舌的!」

  「你這小蹄子,姐姐好意恭喜你名登花榜,你別不識好歹。瞧你這幅潑樣子,哪裡『情思動人』?」

  「你!哼,我非撕了這勞什子不可。」

  「噯噯,別撕啊,可別真撕啊,我還沒看呢!對霞姐姐你來幫幫我啊,別真讓她撕了!」

  「我就撕,偏撕,青田姐姐你看她們,合成一夥兒來作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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