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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架楠木泥金滿床笏的五屏風前,馮公爺手持一隻犀角杯歪坐在椅上,氣焰洶洶地端詳了青田一番,「口脂是新擦的!說,你才跟那姓裘的小子怎麼廝混來著?」

  青田也不接茬,項上瓔珞圈的銀絲花珠在豐鼓的胸脯子上一敲一敲,人已風姿裊娜地走上前,將馮公爺手中的酒杯一奪,擰身坐去他大腿上,「叫爹爹在偏屋裡干坐了半天,閨女給爹爹賠罪,自罰一個皮杯。」

  「皮杯」乃妓院中的狎褻伎倆,就是以口渡酒。真就見青田仰首含了半口酒,雙手捧過馮公爺滿是褶皺的臉,嘴對嘴地餵給他。

  馮公爺半含香舌,氣已消了大半,又見青田唇邊帶著清清瑩瑩的一滴酒對他盡態極妍地一笑,「爹爹不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是白叫閨女心疼?」

  馮公爺的喉嚨里痒痒得直要笑,到了嘴上卻依舊還罵罵咧咧的:「心疼?怕未必吧,氣死了我,你不正好心安理得地跟著那小子?」

  青田頓顯出滿面的委屈來,一根染得紅脆脆的指甲往馮公爺額際一戳,「說這話,你良心可是被狗叼了。你自己算算幾天沒來瞧我?三天!要不是你把我丟著不管,哪兒就叫那吊死鬼纏上了?一聽見你來我拔腳就走,他現在還在那裡拍桌子呢,我才懶得理,自有班子裡的人去哄,反正我是沒好臉子給他的。」

  第8章 占春魁(7)

  見青田的怒容,馮公爺反倒開顏,乾笑了一聲,「這時節過來,怕是偷偷給你送節錢的吧,你倒好意思干晾著人家?」

  「有什麼不好意思?他送錢是他的事,跟我什麼相干?反正我沒要他的錢。」

  「哦?為什麼?」

  青田將老者的一縷長須柔柔地繞在指上,又放在自家的鼻尖前撩弄著,「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那裘七倒有幾個錢,可他家奶奶有個名頭叫『茶壺錢罐』,摳他摳得厲害,故此他每回給個仨瓜倆棗,都好似就他的錢分外值錢,要我承他的情。那份煩厭自不必說了,只說像今天這樣碰上爹爹來,我若拿了他的錢,怎麼好意思掉身就走呢?反正局帳的錢自有當家的跟他結清,我是不願意多使他一點兒、多欠他一分。有爹爹疼我,諒也不至於少了我的,輪得著他來賣好嗎?」

  馮公爺滿意地顫動著身子笑了,手一晃,就晃出了一張銀票來,「這才是爹爹的好閨女。來,拿著。」

  青田展開來一看,竟是巨額一千兩,立時歡叫了起來:「好爹爹,親爹爹,我就說爹爹最疼我了。」

  馮公爺哈哈大笑道:「小鬼頭,瞧把你樂的,那就再敬爹爹一個『皮杯』。」

  青田「噯」一聲,就將香酥欲滴的紅唇往馮公爺枯皺的老臉上摁下去。

  小半個時辰後,馮公爺離開。青田再一次修飾了殘妝,正往東屋去,半路卻叫段二姐給截住,「我的兒,那瘟生又來了。」妓院裡罵人「瘟生」是極貶損的話,是說這客人不識高低不辨好壞,是最好哄騙的傻瓜。

  青田聽了這一句,雙眸立時間寒涼映人,「誰?杜寶祥?」

  「除了他還有誰?」二姐的臉上透出一股滿滿的嫌憎之情,大手帕往樓下小茶廳的方向戳戳,「我才瞧他給大姐兒打賞,摸了半天一共才掏出兩錢銀子,真是連個屁都不剩了。我說乖女兒,怎生使個法子打發了這破落戶,好讓他以後再不來糾纏?」

  「我有什麼法子?我的法子不都是媽媽傳授的?」青田面帶薄怒地剪斷了二姐的話尾,「行了,我曉得媽媽早有錦囊妙計,要做哪出戲女兒演就是了,好聚好散。」

  二姐將手絹往青田的肩膊一撩,「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一點就透,不枉媽媽偏疼你一場。」說著湊近了低低躡語一番,又把人伸手一搡,「去吧。」

  青田下了樓走一小段,便來在大廳外的茶室。一腳還未踏入,包鑲炕上坐著的一人便「嗖」一下起立。守在一邊遞煙斟茶的兩個小婢互使個眼色,相約而退。

  青田纖纖一身,飛投入懷。「祥哥!」她叫一聲,把面前人看了又看,哽噎道:「幾日不見,你又瘦了。」

  杜寶祥生得虎頭燕頷,印堂間卻帶著重重的霉氣,恰如其身上的衣衫,原本的好料子一殘舊,更顯出落魄來。他一面捏著青田的雙肩,發狠一頓足,「青妹,我,我,唉……」

  青田忙橫過手掌摁住他的嘴,手心裡散出隱隱的清幽麝香,「別,別總這麼唉聲嘆氣的,我最不忍瞧你這個樣。」

  「不這個樣,還能怎樣?」杜寶祥又嘆了一聲,退幾步跌回到炕上,握拳朝炕几上一擊,「都是段二姐那老賊婦,哄得我今兒典地、明兒賣房,等我百萬的家資統統都敗盡就馬上翻臉不認人!眼下不要提拿錢來贖你,就是我自個的前程還不知在哪裡。」他突然一下抬起了頭,瞪圓的兩眼又紅又腫,嗓音也變了調,「青妹,我杜寶祥雖說不算個多大人物,可當初從白手起家做到數一數二的富商,也不是白來的。一會兒我就到前頭尋二姐那老賊婆再問她一問,她若還不肯兌現諾言把你給了我,我索性一刀捅死她!再提著刀上來問問你!我杜寶祥為你把偌大的一個家業折騰得精光,弄得妻離子散,我究竟是不後悔的。你當初也親口答允過嫁給我,我得問問你,瞧我今天這個情形,你是後悔不後悔?你要反悔,哼哼,好,我也就照著你來一刀,再自己抹脖子!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塊,我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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