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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小鬟扎開兩手,倒抽一口涼氣,「原來他……」

  「沒錯,不姓『王』而身為『王』,非乃『王三爺』,卻是『三、王、爺』。」惜珠駐足於青田身前,撫一撫對方袖上的灑金線滾邊,滿臉都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之色,「姐姐,你若依時前來,就能聽見祝大人提前向咱們交待三爺此次白龍魚服之舉。可惜呀,姐姐是花魁娘子,動不動就要搭架子遲到,什麼也沒聽見,沒聽見也罷了,一看人家假託姓王就當是東黨王家人,不曾想『巧對』真成了『拙對』,弄巧成拙。當年有不開眼的趁龍困淺灘時拿這不雅的諢號在背後取笑,眼下也早落得滿門抄斬,姐姐今天竟敢公然嘲弄,不知會是何等下場?」

  另一個看著老成些的孌童趕緊把青田裙間的閃金雙環絛一扯,寬慰道:「別聽惜珠姑娘開玩笑,青田姑娘不必擔心,開席前祝大人千叮萬囑過的,今兒與三爺共宴之事不准咱們外泄半個字。聽見了嗎你們,啊?想惹上殺身之禍,那就只管往外講。」他環視屋中的眾婢,厲色警告,又轉向青田低語:「也就是說,咱們從未見過三爺,既然從未見過,又何來冒犯?再說姑娘本是無心之失,三爺也不會自貶身價跑來同咱們這樣的人計較,只是……」他嘆了口氣,瞄了瞄始終保持著沉默的喬運則。

  惜珠又「咯咯」地笑了,她抄起兩臂,濃香逼人的臉蛋依然湊著青田,卻把一雙艷麗而殘酷的眼睛直直盯住了喬運則,「是啊,狀元公,青田姐姐是您叫的條子,這筆帳看來要記到您頭上了。想您寒窗苦讀十載,難得一朝金榜題名,更難得的是祝大人這位座師的賞識之情,破例為您親自引薦,本該是一步登天的,卻不想青田姐姐的嘴一張,就替您把朝廷戰功赫赫、炙手可熱的皇叔父攝政王,得罪了個底、朝、天!」

  在惜珠尖銳的嗓音中,青田終於失魂一震,移目看向喬運則。那俊雅的男子空自怔立在門前,腰身仍沉沉地躬曲著,如同背負著一份巨大而沉重的、從天而降的厄運。

  窗外一陣溫風,卷過了四月的艷陽。

  2.

  倏忽間,已至午後的日影狹長。

  先見一帶一望無際的紅牆碧瓦,正是巍巍帝闕——紫禁城。又見城中一座宏殿,藍地立匾上三個祥和的大字:慈寧宮。

  層層的殿堂深處,一位男子立於當地,赫然乃席間的「王三爺」,卻改換了一身八寶立水的親王常服。

  「臣齊奢,恭請聖母皇太后萬福金安。」

  自一道五色的盤金繡幕後,傳來了一個神秘而動聽的聲音:「皇叔父攝政王免禮。趙勝、玉茗在這裡伺候,其他人都退去廊外。」

  餘人散盡,只剩下一位太監與一位宮女,他們也一同走去了隔間外,將門掩起。

  足足過了整一個時辰,門才重新打開。齊奢面無表情地走出來,手中多了一卷黃軸。

  「備轎,去老四那兒,德王府。」

  一天已近終結之時,夕陽西墜。

  暮色瀉入了德王府的寢殿,齊奢手托黃軸昂然直入,「奉聖母皇太后慈諭賜帛。」

  正坐當中的德王齊奮已完全被來者的投影所籠罩,他的面目乾枯而憔悴,瞘的兩眼裡閃動著陰暗的光,嘿嘿乾笑了數聲道:「終於來了。給我定了什麼罪名?」

  「貪黷逾制。」齊奢平視著前方,四平八穩,「德王府私用大內陳設銅龜銅鶴,私藏玉珠,較之御用旒冕明珠更大。僭妄不法,其心可誅。」

  「胡說!我府內什麼時候有銅龜銅鶴,又有什麼大珠?!」

  齊奢向旁邊移開了半步,他身後的奴僕便魚貫而入,將禁內之中的各色陳設、裝滿珍寶的數隻漆盤一一擺放在齊奮的周圍,隨即遊魂一樣散去。

  「現在有了。」齊奢宣告。

  齊奮不可思議地四顧一番,一陣瑟縮,跪地抱住了齊奢的兩腿,「老三——三哥,我錯了,四弟錯了!當年你和先帝爭奪儲位,我不該幫著他,後來你被圈禁那幾年,我也不該那麼整治你,但你不也關了我這麼些年嗎?你瞧瞧我如今這副慘狀,比你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留我一條生路吧!」

  齊奢冷漠地俯視著,「請德王尊奉聖母皇太后懿旨。」

  絕望在齊奮的臉上一分分蔓延,他抖索著嘴唇猛一把就將那黃軸掀翻,咆哮著跳起來,「什麼聖母皇太后?詹喜荷那個蕩婦!她為了對抗母后皇太后和王家,早在先帝屍骨未寒時就和你暗結姦情、裡應外合。這幾年你們的威勢一天天壯大,禮部一位清吏不過在床幃間悄悄同夫人議論了一句『牆有茨』,第二天就被充軍新疆。你手下那班無孔不入的鎮撫司密探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可能堵住我的嘴嗎?我敢說,你這『皇叔父攝政王』的頭銜與其說靠軍功卓著,倒不如說靠床上賣力掙來的,連你這道『懿旨』也是陪詹喜荷睡了一覺才討到的吧!跛子三,你不顧忌先帝,也該顧忌你死去的王妃,她可是詹喜荷的親姐姐。你這算是小叔奸嫂,還是姐丈偷姨?如此罔顧人倫,簡直連槐花胡同的婊子都不——」

  話尾未斷,齊奮的咽喉已被一隻極強悍的手一把扼住,齊奢的另一隻手順勢從牆上抄下了一把掛弓,弓弦套住對方的脖梗反向一絞。肩臂處的衣裳因巨大的發力而高高鼓起;待到肌肉疙瘩鬆開時,似有另一個解不開的心頭的疙瘩跟著一併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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