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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窗聽見儀貞大嘆一聲,越發奇了,不禁問道:「誰惹著你了?」
儀貞被他嚇了一跳,依然提不起精神來:貓崽子淘氣,對早就準備好的窩看都不看,一眼就選中了西間的博古架,「蹭」一下竄上去,順便將一盆建蘭掃落在地。
動靜不小,花泥濺在了儀貞裙上,闖了禍的毛糰子倒心安理得地盤踞高處,一覽眾山小,哄了許久都不肯下來,儀貞也就不理會它了,留著一眾宮人料理屋子,自己先來沐浴清洗。
夏日的浴湯兌得溫一些,氤氳的香霧也恬淡宜人,身體舒坦了,心裡猶不得勁,儀貞抬眼看向皇帝,嘀嘀咕咕道:「前回我去下聘時,見這小東西被擠在一角,走都走不穩當,好不可憐,誰知如今猖狂成這樣!」
何止畫虎畫皮難畫骨,這小貓兒也不遑多讓。
皇帝哪知她由此及彼,感慨良多,信口道:「那就換一隻乖的。」一面就伸手在香湯里撥了撥,再往那水中半月似的縹色探去。
「唉呀!」儀貞有點惱他,揚手拍在他手背上,帶起一潑水珠,直衝他面門。
皇帝偏頭躲過,自己亦笑,說:「我也要洗洗。」天色尚早,他原無意真做些什麼,不過情難自禁想和她嬉鬧罷了。
他臉上有一種很坦然無邪的神情,儀貞失神一霎,心底盪起一股飄然的愉悅,暗想,就去向沐昭昭問個究竟也無妨。
第71章 七十一
猗蘭殿拘了人的事兒, 皇帝當然知道,儀貞也沒打算瞞著他:「我一向是太得過且過了,哪知竟將她們寬縱成這樣。」
以私、非議主子, 這兩項罪名都不是一日之寒, 只看最終在何事上發作出來, 遇上個不容情的, 死罪都脫不了。
那些捕風捉影的內容, 儀貞沒說, 皇帝也不追問, 只看著她犯難的樣子,慢悠悠道:「畏威而不懷德, 禽獸也。」
他知道儀貞不愛聽這個, 她就是太將宮女內監看作人了,殊不知這反而是種不切實際的刁難。
二人從前絕少談及這些,一則皇帝既容不得自己手中的權力被染指, 便自覺維護屬於她的權威;二則就是十分清楚,他倆立身處世之道根本天差地別。
儀貞乜了他一眼, 沒作聲。
她不甚贊同皇帝的作派, 亦是學不來。總想著誰沒有私心呢?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頂好大家心裡都有這麼一桿秤,別走了大褶兒,面子裡子兼顧, 就能樂樂呵呵過活。
如今不行了,不撕破面子, 就要敗壞沐昭昭的名譽。
西次間儼然成了貓大人獨享的地盤,儀貞從浴房出來後, 就坐在廊外花蔭里,一面由著珊珊給她擦拭頭髮,一面等候皇帝出來。
珊珊料理好這一幅泛著波光的烏髮,便以一根光溜溜的玉簪挽出一個髻來,天熱,披散著不爽利。
她將一整套的工具收起來拿走,慧慧方捧來切好的瓜果,擱在藤椅旁的矮几上,便於儀貞取用。
淺口的水晶碟兒,裡面淡黃淺綠,零星綴了些脆紅,色澤鮮活可愛,數目並不多,快到膳點了,略取些消暑意思即可。
儀貞聲口懶洋洋的:「貓兒呢?」
慧慧抿嘴一笑:「安生下來了。有個叫伶兒的會養貓,暫且叫她照料著,一時給煮一條魚吃。」
「我們一時也吃魚吧。」儀貞想了想:「做兩碗魚面來,湯要清淡些的。」
魚面是雲夢做法,不同之處在於是現揉現擀的;至於湯頭,更是十二個時辰從來不間斷,要葷的要素的都有——在宮裡論起來,這是一道最省工夫的飯食了。
慧慧答應一聲,抬頭正遇上皇帝走過來,便蹲了蹲福,退出花叢去。
儀貞仰靠在椅背上,轉臉來瞧他:「貓兒叫什麼名字好?」
皇帝連那貓崽子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斂了眼眸只管沉思,一手撫著儀貞水潤的髮髻。
這樣慵閒的光景,他忽然有點後悔先前同儀貞說那番話。滿室熱汽熏得他好像腦子不清醒了,輕易就說出了那樣露骨的話。
類似的言論他不是沒有在儀貞面前出口過,但總是在他發怒或者賭氣的時候,可以歸咎為口不擇言,不全是本心——偏偏這回,他心平氣和地闡述了自己的理直氣壯。
「蒙蒙。」他開口喚她,眼睫垂著,並不需要她的回應,手指在溫涼潤澤的玉簪上游移,試圖將其抽出來。
「想不出來算啦。」儀貞可不願意他再把自己的頭髮弄散,回身一躲,又將碟中蜜瓜叉一塊杵到他嘴邊:「明兒我抱給貴妃瞧,叫她給起一個。」
沐昭昭對貓應當說不上喜愛,至少在武婕妤那裡看玉團兒洗澡時,儀貞沒見著她挨一挨貓。
但儀貞本來也不是來給她看貓的。
沒起名兒的毛糰子被華萼樓的大宮女芝芝抱在懷裡,「咪咪」逗了兩聲,一人一貓識趣地退出門外了。
儀貞目送著她離開,隨後才將臉轉向沐昭昭,笑道:「按祖制,貴妃宮裡該有女官兩名,掌管日常起居的大宮女六名,雜使的小丫頭們不論,怎麼回回來,我只瞧見芝芝忙裡忙外呢?」
這些宮人配置等級,其實在先帝一朝的早期最為完備,後來王遙篡權,內監勢力坐大,女官們退居其次,漸漸就沒那麼風光了。至於皇帝本人,對內帷之事更是鮮少過問,甚至大有隔岸觀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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