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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怎麼能一樣?」當著閨女,大將軍有點抹不開面子,支吾著分辯說:「岳父大人那是出於審慎,有意考驗考驗我的脾氣耐心而已,又不是你不肯…」
謝夫人連忙剜了他一眼,強行掐斷了這個話題,對儀貞道:「你萬勿操心這些,你哥哥這般年歲了,也不是四六不知的小孩兒,何況還有我們呢。」
說到末一句,自己底氣就有些不足了。謝夫人強自振作起來,又關切女兒問:「娘娘在宮裡可好?今日陛下微服前來,家裡一樣能拿得出手的也沒有,這會兒酒宴百戲上多盡心些,也不知妥當不妥當?」
儀貞忽然想起,數年前初次進宮的時候,是她聽母親的囑咐,而今則是母親來問她的定奪——她成了離皇帝更近的那個人,是否就意味著漸漸地離家遠了?
她少有地沉默了一會兒,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趨勢,也就撂開了。橫豎都是自家人,她的回答便很直接:「陛下答允我回來一趟,倒是有些日子了。不過昨兒才定下,說輕車簡從就好,省了那些瑣碎章程,免得拜來拜去的,平白耗費時辰。阿娘只管按著待客的禮數安排就是了,陛下在這上頭並不挑三揀四。」
她說得尋常,透露出來的消息卻很耐人尋味。大將軍至少聽出來了:皇帝暫且沒有公然表現出親近謝家的打算,所以才決定微服到訪。
涉及這些,謝愷豫望向女兒的目光里就添了更多愛憐:兵權他遲早是要交的,可到了那一日,蒙蒙在皇帝心裡,還有「用處」嗎?
某種程度上,他開始理解夫人的鑽牛角尖了:不早些將孩子接回來,真要看著她困在那地界、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嗎?
可是,時機不對啊。他要是一心只當好皇帝的忠臣,早該上書請辭了,把這身鎧甲一卸,管他繼任者是誰,西北邊防之事,是好是歹都跟他無干。
但他守了這麼多年的關塞,不是為天子守的,是為邊民守的。百姓們愛他敬他,他便不可辜負他們。
這次回京來,原想趁著老二婚事的便宜,探查一番朝廷里的動向,若能結識一些可造之材,他日推賢讓能時,也說得上幾個名字,以供聖裁。
歸根結底,這謝大將軍還是對皇帝缺乏敬畏之心。天子又如何?不外生殺予奪。可這份本事,放在邊關,興許一支意料之外的冷箭就能做到。
一旦存了這股等閒視之的輕慢,即便表面功夫做得再好,憑著今上的眼力心氣,都能將人看到三魂七魄最深處,何況謝愷豫壓根兒沒怎麼費力掩飾。
儀貞那句話說得不錯,君臣雙方走到如今這局面,確實非一人的過失。
而今大將軍亦是陷進了進退維谷中:謝昀的婚事告吹,雖沒妨礙到謝愷豫打聽朝中後起之秀——無非由明轉暗而已——首屈一指的大將軍名號,那還是響噹噹的,不需要他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自然有絡繹不絕的仰慕者登門拜訪討教。
謝愷豫這個人,既自命不凡,又很有幾分清高,不屑於行那結黨營私之事,這一點從他曾經準備與「志向相投」的朝廷清流俞給事中結親家上就能看出幾分。這些上趕著來的人他是一個都沒看上,乾脆託病不見。
回絕了這些趨附之輩,順帶也就回絕了皇帝。李家小兒作派不肖其父,犯而不校,既然功臣告病,自該指派個太醫來關懷一二,診脈是其次,曉諭百官不得再叨擾方是要意。
謝大將軍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一開頭就走錯了棋——他跟皇帝若是周文王與姜子牙、劉玄德與諸葛亮,那麼無論他在致仕後,內舉不避親也好,外舉不避仇也罷,皇帝縱使未必採納,也不會倍加猜忌。
然則他與這位年輕的君王從來沒有什麼凌駕於君臣本分之上的情誼,貿然湊上前去念叨,豈不是在教皇帝做事?
大將軍心裡其實挺愁的。
但是女兒歸省是鮮有的好事兒,他是不會提這些的——女兒原不該為這些軍"政之事擔憂。
殊不知儀貞本就是為著這件事回來的,她了解父親的為人,也明白他與皇帝彼此都不甚信任,推心置腹之言難以傳達,她正可以做這個互通心跡的人。
相比皇帝對此的可有可無,謝大將軍的不以為然就更讓儀貞氣惱了,她一開口,措辭不由自主地偏幫皇帝一些:「早先我也問過陛下的意思,陛下說,兒女婚事講求個你情我願,二哥哥那裡他出面做主,恐怕反倒不美了,到底端看咱們兩家有沒有這個姻緣罷了。左右下半載有兩個大節,爹爹回來一趟不易,犯不著來回奔波,索性過完年再議——不知爹爹是怎麼打算的呢?」
謝大將軍聽得心裡五味陳雜:他的乖乖肉啊,這跟拿油煎火烤他的心尖兒又什麼區別!
老父親牛唇不對馬嘴地淚水漣漣,倒把儀貞唬了一跳。說實在的,她多少明白,西北邊防是爹爹的畢生心血,哪能說舍就舍下,可另一頭,皇帝掌權日淺,也著實需要兵馬護持……
固然功高蓋主是臣子大忌,但她肯這樣自告奮勇地從中調停,泰半也是因為,這可以是一樁各得其宜的好事。她既希望謝家安穩,也同樣希望皇帝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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