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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留著,又不動筷,他畢竟是沒有什麼胃口的。伺候的宮人魚貫而出後,他乾脆撂下筷子,慢慢地仰靠進圈椅深處。
「往年七夕,你們是如何度過的?」他忽然問。
皇帝自然不是對這種幾乎女子專屬的節日萌發了什麼興趣,儀貞便只揀了與趙娘娘有關的說,看宮女種豆芽、蔥芽,指點她們鬥巧、觀影什麼的。
在這樣的時刻,趙娘娘偶或會講起她做姑娘時的一些趣事,憑此隻言片語,依稀可以拼湊出那些安閒歲月。
那些只有她自己還記得的安閒歲月。
「你說,她會後悔入宮嗎?」似水流年被皇帝的發問截住了,儀貞一怔,側首窺見他濃睫下深掩的彷徨。
這一問其實是很誅心的。從官面上來說,一介女子,能夠被採選入宮封為妃嬪,為天家開枝散葉,那是此生唯一報效君王、光耀門楣的機緣了,誰還能有不願意的念頭?
但那些蓬門小戶之女,若當真箇個都這麼有志向有見地,就不會回回採選前,民間急嫁慌娶成風了。
無論是從自己的得失出發,還是顧及到皇帝的尊嚴,儀貞的答案都只能是唯一的。
可是——她看著這個朝夕相處的人,要是出口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大話,簡直辜負她喚他的一聲「鴻哥哥」!
「我又不是娘娘,如何替她立言呢?」儀貞誠懇道:「不入宮的話,也一樣的嫁人。要是嫁的男人不上進該如何?愛喝爛酒打女人又如何?生的孩子不孝順呢?或者孝順倒是孝順,成家立業上又艱難呢?」
她把皇帝給繞進去了,接著總結說:「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咬一咬牙,能捱過去就好了;真捱不過去,我不信以娘娘的心性,就只會唉聲嘆氣、悔不當初。」
娘娘如此,她亦然。皇帝的目光停佇在她臉上,心里想的卻是:怪不得在王遙手底下苟活的這些年,王遙對「李鴻的皇后」設過防,而沒有為難過謝儀貞這個人。
他擰眉一瞬,轉而又鬆開來,不容遲疑地喚她:「過來。」
儀貞聞弦歌而知雅意,兩手抬起正坐著的圈椅,一點兒聲響都沒發出地挪到了他旁邊,又將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皇帝並不滿足於此,順勢拉了她起身,要她坐到自己懷裡。
「等、等一下……」這個姿勢怎麼調整都透著彆扭,背對著他吧,兩人說話看不見臉,總差點意思;正對著他麼,那不就恰好大叉開腿對著他了?
明知道千不該萬不該,但儀貞還是無可避免地想到了避火圖。
「嘖。」皇帝眼下倒真沒那方面的心思,更沒猜著她會想歪,故而甚是不解她究竟撲騰個什麼勁兒,嫌他腿硌人還是怎麼?
他還非得摟著她不可了:「你側一點兒,兩條腿不就都放下去了?」
儀貞的腦子也可算轉過來了,依言側身窩在他懷裡,大體上算是舒泰的。
這樣她比皇帝還隱約高出一個發頂呢。儀貞對這一新視角挺滿意的,嘴角微揚著,沒忍住在他眉心輕啄了一下。
皇帝的心又動盪起來。他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誨,都是如何做一位人主、一位天子,如何擔起這萬里河山…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三綱五常,無論以哪一條論,他都不該處在而今這個位置——他可以被忍讓,但絕不可以被憐惜。
這種體會讓他感到不適應,然而捫心自問後,並沒有捫出反感來。
他仰起頭,回吻了她的嘴唇。
次日從猗蘭殿離開,皇帝如常回含象殿召見大臣,為莊毅惠皇后上尊諡,曰:莊毅慈懿明誠弘仁啟聖惠皇后。又令禮部擬定大祥儀禮。
父、母喪滿一年為小祥,滿二年為大祥。自漢以後,天子服孝以日易月,故此皇室行喪,小祥、大祥祭禮皆舉行兩次,既於十三日、二十五日為之,又於十三月及二十五月為之。
朝中百官見微知著,聽皇帝目下一言,即知今上與趙太後從前母子離心的謠言不攻自破。不止禮部等有司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了大祥事宜,其餘品級夠得著的大人們,也暗暗做足了屆時跟隨天子躬祭的準備。
文臣們大多由科舉出身,一貫論師生同門,出了含象殿後水到渠成地就三兩結作伴,悄聲商議起了此事。
武官則不然。先帝在位時,便對這些杖節把鉞的臣屬頗多防備,不教他們同心同德,恐結成環伺帝京之勢;等到王遙竊柄,愈發變本加厲,打壓猛士良將,排除異己,能夠保全者,不是爪牙依附之眾,便是庸常寡才之輩。
唯一的例外,就是令西北戎夷聞之色變的謝家軍了。
若以謝家父子馬首是瞻,對而今碩果僅存的武官們來說,大致還不算丟人。
可惜的是,留駐西北的謝時天高皇帝遠,返京完婚的謝昀卸職成了白身——
至於閉門養病的大將軍謝愷豫,誰說得准他老人家這場病預備養多久!
一旦想到這一層,扈從祭陵那些細枝末節都無關緊要了,茲要是還念著進身之階的這些將軍、校尉,或多或少都揣測起來,今上會否效仿宋太"祖,杯酒釋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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