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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哥的手被拉得生疼,還鬧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大概覺得有些不舒坦拼命開始掙扎。徐玉芝一時急了正待喝罵幾句,就見丈夫瞪著一雙幾乎要吃人的赤紅雙眼望過來,那聲喝罵就囫圇吞進了喉嚨里再不敢做聲。

  常柏見徐玉芝眼神閃爍一副心虛的表情更是怒火中燒,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在國子監聽人閒暇時說起過閒聞軼事,有些宮中太監得掌大權之後,就會花重金求名醫診治,無數靈丹妙藥吃下去後身體會重新泛發生機,甚至還能娶妻生子與常人無異。原聽了這種傳聞後不過一笑了之,如今細看彩哥的眉眼嘴唇,竟然無不與那老太監相同!

  常柏一時間氣得手腳發抖肝膽欲裂,隨手將剛剛站直的孩子猛地一推,站起身子就踉蹌地往外奔去。屋外烏雲翻滾大雨又至,於是他就沒有聽見女人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彩哥本就身小力弱腿腳不穩,那股大力讓他趔趄後退了幾步,倒栽蔥一樣跌在一把榆木四出頭官帽椅上。那把椅子的一個尖角正正對著孩子的後腦勺,只聽咔登一聲微響,那孩子睜開眼微微叫了幾聲疼。

  徐玉芝撲過去抱起孩子時,不過片刻就見他已經悄無聲息全無半點反應了。

  等僕婦們聽見陣勢不對慌慌張張地把大夫請過來時,還沒等下方子大夫就說彩哥已經無救了。中午還活蹦亂跳的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就有僕婦小聲嘀咕,說男主人出門時神情似乎有些不對頭,是不是派個人到衙門裡喚個仵作過來看看再說?

  正在議論紛紛之時廳堂的門打開了,徐玉芝雙目紅腫地站在那裡,神情黯淡似乎強行壓抑著哀慟,細聲道:「彩哥是自個頑耍時摔倒時磕著了,出生時算命先生說過他一歲生時有大劫,沒想到真的應驗了。請各位各自散了,我們母子還想在一處好好說說話!」

  徐玉芝平時里溫和知禮,侍這幾個下人也算寬厚。更何況小少爺意外身故的真正緣由大家也沒有親眼看到,再則即便是其中有什麼貓膩,這種事也是民不舉官不究,眾人相互望了一眼只得嗟嘆散去。

  此時已近戌時,天空烏黑一片,一團團的鉛雲沉重得像棉絮一樣,呼嘯的利風卷著女人單薄的衣裙上下翻飛,象是地獄裡將將爬出來的厲鬼。

  憤然出門的常柏隨意找了間不知名的小酒館,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酒館偏仄陰暗,因為大雨只有幾個跑船的水手和碼頭上的力夫。昏黃的燈火下,屋子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酸臭汗味。那些人口袋裡想來沒甚銀錢,只沽了一壺酒,桌上只擺了一碟鹽煮毛豆,坐在長條凳上天南地北地胡吹著。

  有人就說今年的風水不錯,江南的糧米應該能按時解繳入京。到時候多跑幾趟多掙幾個銅板,回頭就把兒子送到學堂去讀書,省得長大了當個睜眼瞎子。另一個力夫就得意洋洋地說,已經存了五百文捎回鄉下去了,家裡的婆娘和孩子又可以割幾角肉打打牙祭了。

  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裡,常柏滿心滿懷的艷羨。

  他迷濛地望著這些平日裡不屑一顧的粗人,羨慕他們一心一意地過著貧賤的日子,羨慕他們明白家中大字不識一個妻子的根底,羨慕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親生的。哪裡象自己,枕邊人時時帶著假面具,就連一心疼愛呵護的兒子也不知道是誰的種!

  外面巡夜的更夫已經敲二遍鑼了,店小二抄著手苦著臉過來說打烊了。常柏怒從心頭起,就這麼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東西也敢瞧不起他是嗎?他胡亂地翻撿著身上的荷包,將兜里的幾兩碎銀全部抖落在桌上。

  店小二見他長衫布巾知道他是讀書人,也不敢十分得罪於他,連忙哈著腰把碎銀收了。趁人不注意時又悄悄換上兩壺兌了水的劣酒,心想反正喝迷糊了那舌頭也分辯不出來,這麼晚的颳風下雨夜賺一個是一個。

  常柏喝到實在不能喝了,肚子裡的酒水一陣又一陣地往喉嚨口涌,身子不聽使喚頭腦卻越發的清醒。他大著舌頭找店家會了半天帳,把找補的銀子小心地收回荷包,這才厚著臉皮借了把傘,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家走去。

  因為下著大雨,街面上沒有什麼行人。微弱的燈光下,雨水連線一樣噼里啪啦地打在棕黃色的油紙傘面上。常柏混亂地想到,以萬教諭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嘴巴,只怕書院裡的人明天就會知道那些醜事,知道他是靠賣了老婆才保住了功名,知道他視若珍寶的幼子其實是個老太監生的雜種。

  雨水漫過溝渠,形成一股股渾濁的溪流爭先恐後地往潞水河流去。常柏踉蹌地摸回了家,卻驚異地發覺院門大開著,院子裡似乎一個人都沒有。他甩甩頭才見正房點了一盞燈,一個女人的身影透過雙格紋的窗戶映照了出來。

  不知為什麼常柏就感到一絲心安,他自嘲地輕吁了一口氣。拂開藍底纏枝門帘子,就見女人安坐在燈下,正在縫製一件衣裳。看那樣,分明是自己的夏服。床榻上的被褥微微隆起,彩哥露了半個頭睡得正安穩。

  常柏一屁股坐在四面開光的榆木圓凳上,咕隆喝了大半壺的茶水,喘著氣問道:「怎麼不讓奶娘帶孩子睡,半夜鬧起來了還要叫人,這個天兒忽冷忽熱,當心讓孩子沾染風寒!」語氣倒是溫和有禮,仿佛白日裡那個暴怒而去的人是個不存在的影子。

  徐玉芝拿針線的手就頓了一下,淡淡道:「奶娘家裡有急事,我不敢耽誤她,就給了二兩銀子打發她回家了。以後……彩哥就由我自己帶,反正我一天到晚沒事,帶一個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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