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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婦人沒想到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偏偏這人還如此決絕,心裡又悲又苦,一時間也顧不得外人在場,哀哀哭道:「七符,我是裴鳳英,我是你的親表姐啊。我知道我當年對不住你,不該在你被姑父趕出家門時又與你斷了婚約。可是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法子,難不成讓我離開生養的故土跟著你背井離鄉到不知名的地處去討生活嗎?」

  這些年來,裴鳳英與丈夫許圃的情份日淡,本來是想站在一邊看熱鬧。昨日卻被公爹淮安侯的一席話警醒,若是丈夫真的牽扯進科考舞弊案當中,當今皇帝一怒之下擼奪了他的世子之位,那麼最後苦的還是她和女兒。所以今日一早她就坐了馬車,悄悄到東城兵馬司想跟表弟私下見上一面。心想,只要表弟念及昔日半分舊情高抬貴手,有些事就能悄悄掩過去了……

  沒想到,人還是那個人,卻半分情面都不講,甚至都不願意承認自個的身份。裴鳳英如今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表弟會顧及過往的情分,畢竟他們一度還曾經談婚論嫁來著。若是當年沒有那場意外,自己和表弟興許就是京中人人艷羨的一對佳偶。

  裴鳳英想起科考結束那日在玉泉河邊碰巧看到的景象,手帕立時被揪作了一團。

  那天是難得的一個艷陽天,堪堪長出新葉的柳樹下,穿了一身駝色地繡萬字紋常服的男人身材挺拔氣度出眾,站在熙攘的人群里如芝蘭玉樹一般。旁邊的女子正當好年華, 一襲湖藍緞繡淺彩蝴蝶紋的長褙子,挽著側分的桃心髻。頭上只簪了一對點翠藍寶髮釵,耳上卻是一對成色甚好的貓睛石耳環。

  兩個人手拉著手,旁若無人一般在橋上面走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悄悄打量這對般配的小夫妻。坐在馬車裡的裴鳳英是無意路過,卻在那處看了許久。直到日頭落下都捨不得走,心裡頭既有艷羨也有悔恨。那時節她心頭空落落的竟是什麼都想不起,唯一餘留的就是割心鋸肝的疼。

  原本,這偉岸男人身邊的位置應該是屬於她的。

  此時,坐在堂上的男人依舊面目俊秀儒雅,眼底卻隱隱有不耐。裴鳳英心裡一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七符,自從接到你的凶信,我一日都不能安枕。想來姑父也有悔悟,還在城外親自給你立了一個衣冠冢,我每年都有去祭拜。既然你活著就跟姑父好好談談,去要回屬於你的東西,我和我爹爹一定會幫你的。」

  因為春日裡雨水多屋子裡有兩分黏膩的濕氣,裴青忽地啞然失笑,想起少年時在屋子外聽到表姐和舅母的談話,字字句句言猶在耳,既然事情已然過去這麼久了又來裝什麼無辜委屈。想來,若非那個許圃狂妄自大自己作死惹下事端,這位好表姐也不會表現得如此著急上火了。

  裴青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覺得此時坐在這裡簡直是浪費時間。他不願意承認昔日的身份,就是不想再滾入那攤爛泥里。一個閒散的末流宣平侯世子之位,就值當某些人昧了良心全然不顧做人的體面。哼,彼之蜜糖我之□□。如今他有妻,興許不久後就有子,所有的一切他都會亮開獠牙利爪重新去爭去搶,而不是乾等著要人發善心來施捨。

  裴鳳英見他始終不搭話,忽地不知想到了什麼,蒼白的面頰上浮起一抹酡紅,微低了頭道:「聽說今次春闈的舞弊案是你領頭勘察,我的丈夫就是前三甲之一的許圃。他為人興許有些荒唐,但是心地純善也有幾分真才實學,還望你看在我的面上,伸伸援手救救他。我的公公淮安侯說了,只要你肯幫忙無論何種條件都能應允……」

  她說到這裡忽地想起廳堂里還有外人在,連忙住了口。可是裴青已經聽懂了她話里隱晦的意思。忽地就起了一絲惡趣味,挑起半邊濃眉漫不經心道:「聽說淮安侯世子膝下唯有一女,出塵脫俗姿色過人,這兩年應該就要及笄了吧?」

  裴鳳英不意聽到此節,猛地抬起頭來面色煞白哆嗦著嘴唇尖聲道:「你怎麼知道,你還說你不是趙青?」

  女人滿身的戒備,仿佛是一隻護犢子的母獸。裴青忽然就失了頑笑興味,覺得跟這等人費口舌簡直是白瞎自己的工夫。於是雙手一負站起來不耐煩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略一打聽就知道了。許夫人有這閒工夫不若回家好好為許圃打點一下行裝,牢獄裡的飯食可不怎麼安逸呢!」

  裴鳳英這才知道受了愚弄,一時間又羞又愧,猛地撲過來尖利問道:「你繃著不肯幫我,是否還在記恨我當年毀婚另嫁?」

  裴青嗤之以鼻,「想不到許夫人竟是如此有趣之人,照你的邏輯我不幫你是在心懷記恨,那我現下幫了你豈不是還在顧念舊情?」

  守門的小頭目見上司走了,連忙後腳跟上。屋子裡的裴鳳英呆立當場又羞又慚,她自恃和表弟自小情份不同,在他面前應該還有幾分薄面,心想只要苦苦哀求表弟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想不到這只是一場自取其辱。

  步出廳堂的裴青冷嗤一聲,心想真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手段,縮頭縮腦不敢露面,竟然唆使婦人前來打前鋒,行事真是下作。走了幾步斜睨一眼,淡然開口道:「今日的事情,若是有一個字是從你嘴巴里流出去的,我就讓你見不到明朝的太陽。」

  小頭目猶在猜想先前那婦人言辭的意思,卻忽地清醒意識到上峰話里的森寒,聞言悚然一驚忙低頭吶吶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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