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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裡一片靜寂,劉仁樹悄悄抬眼望著上首的徐直,就見他低垂雙目神色未明,右手把玩著左手大拇指上的一隻玉扳指。好似意識到他停下,那眼立刻掃視過來,劉仁樹便感覺頭皮象利刃刮過一樣忽地一緊。

  徐直想起幼時的困苦日子,永遠填不飽的肚子,脾氣暴躁滿臉愁容的母親。若非後來遇到養父伸了一把援手,母親險些帶他一起投河。後來日子慢慢地好起來,母親又生了妹妹,一家人的日子雖然清貧但是安然,直到那人又回來……

  劉仁樹咽了口唾沫,「大人還記得我依舊讓我服侍,到了日本國後大人終於見到他妹妹,兩個人又哭又笑說了一晚上的話,第五天上頭那位夫人就去了。大人就留下來照料他妹妹留下來的孩子,教他讀書寫字、撫琴射箭……」

  看到徐直忽地蒙住雙眼,手縫裡依稀有淚水流下,劉仁樹嘆了一聲忍不住解釋道:「那位北條夫人似是嫁給什麼王公之類的大人物當妾室,大人若是不留下看顧一二,那位小公子在後宅裡頭只怕立時就會喪命!」

  徐直早已過了悲春傷秋的日子,聞言心裡只是一哂。

  當他和母親為下頓飯在哪裡時時發愁時,他的生父在陪在另一個孩子身邊噓寒問暖。好容易掙扎活下來時,這人又出來輕易地毀去一切。在被初次帶到赤嶼島時,他憤恨得一度急切地想殺死這人,即便那是他名義上的生身父親!

  劉仁樹苦笑了一聲,挪動了一下腳趾,「北條夫人生下的兒子就是懷良親王,天姿聰穎能力卓絕,十八歲成人時已經被醍醐天皇封為征西大將軍。他年紀輕野心勃勃,除了招收幕僚還建立起專門的征西府外,還跟大人說想派幾個人潛入中土當內應,以日後圖謀大事。」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面前之人,仿佛也覺得自己話里的殘忍,「大人當時就說這件事無須擔心,他手裡已有絕佳人選。那時我已經聽得懂一些日本話,心裡還在想不知哪幾人運氣不好,要去幹這般危險之事?」

  徐直呵呵一聲冷笑,難怪自己後來會被帶到赤嶼島,難怪要去學那些雜七雜八莫名其妙的東西,難怪在老船主的眼裡,會時常流露出憐惜的神色,想來象徐有道那般對親子冷血之人世所罕見吧!長久以來橫亘心中的塊壘突然消去,徐直笑得幾乎流出淚來。

  原來,自己象傀儡一樣來來去去盡皆受人操縱跌宕半輩子的人生,竟然是遙遠彼岸少年的一時起意。

  168.第一六八章 殺父

  這間屋子是挨著山牆搭建的, 外頭日頭一偏西屋裡光線便差了。因為地面終年陰暗潮濕,屋子裡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霉爛味道。

  徐直也不讓人掌燈, 坐在一副舊圈椅中自嘲一笑, 頗有些意興闌珊, 「那人不是精明強幹事事料有先機嗎,最後又怎麼死得那般倉促,聽說中土的人想過去弔唁都來不及?」雖然已經下決心不在糾結過往,心中卻仍舊介懷,於是連聲尊稱也略了。

  劉仁樹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大人因為日日籌謀太過勞心勞力,身子後來漸漸就有些不好, 頓頓都不能落湯藥。在中土停留的時日就短了,即便是住也只是在赤嶼島淺淺盤垣十天半月, 會會舊友看看帳簿, 在日本國那邊住的倒是長久些。」

  說到這裡他重重嘆氣, 「有一回小宴,一大家子坐在櫻樹下賞花。天空碧藍得不像真的, 粉色櫻瓣象雪一樣堆及腳脖子,有女伎舉著扇子在屏風前跳舞唱曲, 有孩子在遠處嬉鬧。事前看不出一點徵兆, 大人不知為何事突然間就與懷良親王吵了起來。」

  彼時的劉仁樹不過是個稍許體面的長隨,想起昔情景猶是心存餘悸雙目大睜滿臉駭然, 喘了幾口氣才繼續道:「他們兩人的話速又快口音又重, 我在廊下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就見大人一頭栽倒在地上, 面色青黑手足抽搐顯見是中毒了,我駭得全身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這時候就看見懷良親王猛地撲過來,拔起腰間匕首一刀就捅進大人的心口。」

  是什麼樣徹骨的仇恨,讓人中毒後還要在心口上狠狠補上一刀才罷休?

  徐直皺了眉頭未發一語,對那素未謀面的人心生忌憚,胸口處非常奇異地卻未感到如何難過。還有閒暇玩味地猜想,原來父親竟是死於凶喪,難怪島上沒有一點風聲傳出來。不知道那位懷良親王殺了一手帶大自己的親舅舅,晚上睡覺時有沒有做惡夢?

  劉仁樹卻是一臉沮喪,「大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去了,連個說法也沒有。我們這些中土過來的隨從被趕到一起關了起來,一天到晚只有兩個野菜飯糰吊命。大家都以為要命喪他鄉整日惶恐不安,最後不知為什麼懷良親王倒是沒要我們的性命。」

  面相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劉仁樹說到這裡淚涕橫流唏噓不已,「我稀里糊塗地回到赤嶼島,就聽說老船主也病逝了,新上任的大當家手下自有親信心腹。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在家鄉早就銷了身份文牒是個死人。走又無法走,留也無法留,這天下之大竟無一處是我家。於是只得留在島上胡亂混口飯吃,一晃十幾年就這麼過去了!」

  徐直想起那段混亂的日子,老船主躺在昏暗的塌上大口大口地吐血,那種令人作嘔的腥氣混雜了草藥的味道,時時在鼻端縈繞。

  老船主先時不過是個小小的風寒,不過旬月最後竟送了性命。這其間太過詭異倉促,徐直當時不是沒有過疑懷,奈他人小位卑根本就無人聽他的。是否還有不為人知的原因,是否還有不可現於人前的苟且?他頭眼一陣暈眩險些沒有站穩,那些昔日熟識的笑臉盡皆變得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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