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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匍匐在草叢雪堆當中的眾人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血淋淋的武士切腹自殺的場面, 都是背上寒毛直豎牙齒一陣輕顫。這位切腹者不但死志堅強固執禮儀, 還能超脫生死,實在當得起硬漢的稱呼,但是這種視死如歸的狠辣和漠然也讓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一貫吊兒郎當的方知節抺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風拂過時就感到後心一陣發涼, 卻是後背上也驚出了一層冷汗。他靠在草垛子上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道:「可怕的倭人!可怕的倭國!」

  裴青肅聲輕斥道:「胡說什麼?要知道慷慨赴死易, 從容就義難!古有司馬遷為了完成《史記》巨著,不得不隱忍苟活,還自言——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 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雖被萬戮豈有悔哉!」

  見方知節面有訕色, 裴青語氣漸緩,知道萬不能讓眾人在此時失去鬥志,繼續處於萎靡驚恐的狀態,「前些日子我在青州的酒樓茶肆曾聽名家傳唱的《蘇武牧羊》,詞曲都寫得甚好,不知兄弟們聽過嗎?蘇武留胡節不辱!轉眼北風吹,雁群漢關飛。白髮娘,盼兒歸,紅妝守空幃。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任海枯石爛,大節定不虧,終教匈奴驚心碎膽共服漢德威。」

  時斷時續的旋律淺淺地縈繞在場中,謝素卿笑著打圓場道:「諸君都是氣節英雄,前面就是豺狼虎豹,我們為阻止他們的惡行不惜以身犯險,不是英雄又是什麼!」

  方知節嘿嘿一笑,掩卻慚色縮了縮身子小心地伸頭探看下面的動靜。

  遠處又傳來砌碴砌碴的腳步聲,就見先前離去的那個倭人返轉回來,蹲在那剖腹自盡的死者屍體面前扯著嗓子哀嚎了幾聲後,就拿起長刀挖了個淺坑將人埋了,這才哀泣不已的回頭走了。

  「咿呀!」

  正當裴青等人暗鬆一口氣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驚呼。

  已經走遠的高瘦倭人警覺地回過頭來,手裡的長刀閃爍著沁人的寒利。山嶺周圍一片寂靜,連風將雪吹落砸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那人持了長刀,緩緩向前移動,草鞋踏在枯枝上,發出細細的噼啪聲。

  突然一隻鳥雀從窪處撲騰過來,悽厲地叫了幾聲後棲在一截嶙峋的枝幹上。那鳥體型頗大,似鴉非鴉,眼似珍珠項部呈白色,頭部腹部為黑色,竟是一隻出來覓食的山老鴰。要不是它剛才飛起來過,人人都要忽略了樹上還盤踞著這麼一隻大鳥。

  倭人收了長刀,低聲咒罵了幾句,拿起雪團投擲了過去,那山老鴰撲騰著黑翅膀遁入了黑暗當中。那倭人跺了跺腳,氣沖沖地走遠了。也是,任誰半夜三更碰見預示死亡和災禍的山老鴰,心情都不會舒服,看來倭人和漢人的某些忌諱之處倒是一樣的。

  魏琪動了動身子正想開口說話,就見裴青雙手一按示意安靜。

  稍等片刻之後,那暗處當中就出來一個黑影,竟然是去而復返的高瘦倭人。眾人都驚愕不已,誰都沒有想到這人竟然如此狡詐,竟是假裝遠去,卻躲在暗處不動悄悄窺視,想是先前那聲貌似女子的驚呼聲終究還是引起了他的懷疑。

  倭人舉著長刀左右劈砍了一番,見沒有什麼動靜,才靠了一根矮矮的樹木坐下。大概想到了什麼,又站起身走到埋葬切腹者的淺坑前,左右搜尋一番後,在草叢當中找到一把短刀,細細地擦拭一番後插在自己的腰上,這才慢騰騰地走了。

  這回方知節非常確切地等人走遠了,才敢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從今往後本大爺再不敢打鳥吃了,今日這位鳥大爺救了我們一命。要是現在驚動那些倭人,咱們這幾個可招架不住!」

  說完回頭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魏琪和傅百善,才終於苦笑道:「姑奶奶們行行好,這可是行軍打仗,不管看見什麼駭人的東西,可不要再亂出聲了,下回可不見得恰好有隻山老鴰出來救咱們!」

  兩女沉默地對望一眼後,齊齊點頭。

  遙遠的天際線已經開始泛白,裴青招呼眾人開始抓緊時間休息。傅百善裹緊了身上有些單薄的棉甲,忽然感到肩上一重,就看見裴青將一件厚重的羊毛大氅圍緊至了下巴。大氅應該是他慣常穿用的,還帶著一種他身上的松柏清冽香。

  「七符哥,剛才我沒有發出聲音,那個叫聲不是我!我問了魏琪,也絕不是她!」傅百善幾乎是觸碰著男人的耳邊,壓著嗓子低低地說道。

  裴青莞爾一笑,下頜上冷硬的線條立刻柔和下來。

  小姑娘柔軟的髮絲輕拂在面頰上,有一股甜膩的芬芳隨著她的呼吸熱熱地襲來。趁著夜色幽暗,他將小姑娘的縴手抓在掌心摩挲,心裡漫不經心地想著:這手怎麼這么小?一邊聽著小姑娘有些急切的解釋,一邊慢慢地將那手舉在嘴邊,鬼使神差地親了一口。

  「啵!」

  寂靜的夜裡,這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傅百善幾乎立刻就呆了,臉上熱得像是要沸騰。她從未想過生性肅穆嚴謹的七符哥會做出這般——這般輕佻的動作。手背上那種柔軟的觸感仿佛揮之不去,總覺得有熱辣辣的實質般的東西一直存在。

  仗著習練過夜間視物,裴青清晰地看到小姑娘羞憤得恨不能立時跳腳而去,嘆了一口氣終於不再為難人了。淺淺攀住佳人單薄的肩膀,幾乎耳語般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並沒有發出聲音,那個叫聲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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