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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青每每習練之時,都不禁感慨當年的寧遠一戰是何等地激烈,神往宋氏父子又是何等的風采。

  兩浙之地至今還有人傳唱:古鐵槍,五代烈,今鐵槍,萬人傑。紅蠻昨夜斬關來,防關老將泣如孩。鐵槍手持丈二材,鐵馬突出擒紅魁。磔紅頭,鑿紅骨。誓紅不同生,滅紅倒紅窟。君不見錢塘城中十萬家,十萬甲兵赭如血,一夜南風吹作雪。

  門外扣扣輕響,卻是一高大黎黑的青年,此人姓方名喚知節。兩人從小就認識,一個在青州徵召入伍,一個恰巧被調入青州,這才又重聚首。隨後又共同參加了大小戰役幾十起,又幾乎在一年被晉為百戶,名為同僚其實早就成了肝膽相照的生死弟兄。

  方知節左手裡抓了幾個油紙包,右手勾了把酒壺,爽朗笑道:「我看屋子裡有燈,知曉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

  裴青忙把人讓進屋,在茶樓里喝了一下午茶,說實話他老早餓了。把碗筷取出來,就見桌面上早已一字排開糟滷鵝、醬排骨、五香豆乾並兩碗三孔橋羊肉湯,還有幾隻拳頭大小的水煎包。

  方知節倒了酒,笑道:「莫說哥哥沒照應你,看看……看看……,什麼好吃的都給你搜羅回來了!」

  裴青夾了一箸豆乾絲問道:「你又去甜水井胡同了?」

  方知節手上一頓,嘬了口酒不語。

  裴青沒好氣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三孔橋的羊肉湯只有甜水井胡同外頭才有,你瞞得了誰?是兄弟才勸你一句,那等地方的女人有什麼真心?到時候你別竹籃打水一場空!」

  方知節慨然一笑,「淮秀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背景離鄉來到青州,迫於生計才十五歲就跟著她姐姐入了這行當,既叫我碰著了怎能不幫襯一把。你也莫對她有成見,她跟著我時還是個清倌人,最是膽小溫良的一個女人,日後你見了就知道了!但是也莫見早了,我怕她看了你長得俊就不要我了!」

  裴青無語瞥了他一眼,這等事情也拿來插科打諢。起身在屋角箱籠里取出一個青色素底荷包遞過桌子道:「我這還有五十兩碎銀子,拿去使吧!」

  方知節大喜,摟了銀子笑道:「真是好兄弟,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腸子,曉得哥哥手頭緊就雪中送炭來了!」

  裴青晃悠了杯中酒道:「那等銷金窟,聽說一壺茶要三分銀子,一桌菜要一兩二錢銀子,等你當上一品大都督後看夠花用不?」

  方知節連忙擺手道:「沒想到你這個從未涉足風月地的人,對那裡的行情倒是知道得清楚。哥哥我真沒亂花,是想攢了銀子贖淮秀姑娘出來,正正經經和她過日子的!」

  裴青不禁皺眉道:「要正經過日子,還是找個身家清白的吧!日後你若是回了京里,難道讓她做你的原配去應酬那些世家夫人嗎?」

  方知節撲哧笑了出來,一臉無所其謂風流浪蕩子的模樣,「世家,今日看來這個詞兒就象月宮瑤池一般。京里是傷心地,我是不願再回去了,那些鄙薄嘴臉險惡用心,我見識過一回就行夠了,何苦讓女人跟著去受眼氣!我只想在青州與淮秀好好地成親生子,逍遙走完這一世罷了!」

  裴青見勸不動,只得埋首喝酒。卻見方知節探頭過來賊兮兮地扯著他身上石青色八團漳絨緞對襟長衣笑道:「今日去見姑娘去了吧,穿得這麼周正?」

  「胡說什麼?」裴青沒好氣地呵道,脖頸處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今日他沒去見姑娘,卻是去見姑娘的老爹了!

  方知節知道他性情慣是沉默寡言,不願說的話就跟石磨子一般是撬不開嘴巴的。嘿嘿笑了兩聲抹了下油嘴,自去取酒不提。

  第二天一早雪倒是停了,方知節腆著臉又跟上峰要了一天休沐,腰裡纏了新得的五十兩銀子大搖大擺地騎了馬去了甜水井胡同。那胡同盡頭就是一個獨門大院,方知節下了馬,自有小廝出來牽了進去餵食。

  走進院子,青樹石板白牆黛瓦,小橋池塘里還有幾株殘荷枯敗的枝葉,端的一派閒適的田園風光,讓人一見就生流連之意。只是遠處傳來幾聲喧鬧叫好,仔細聽來卻是個南戲班子,鼓點鏗鏘,音調清越,唱詞嘈嘈切切地傳入人的耳中。

  方知節駐足靜默了一下,聽出那唱的是前朝大家的《四塊玉》,那戲子聲音悠揚,字字清晰入耳。

  「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閒快活!舊酒投,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閒吟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個鵝,閒快活!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誰驚破?離了利名場,鑽入安樂窩,閒快活!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

  遠處裊裊走過來的一個年輕的女子,頭上梳了一個單攥,簪了一根細細的銀簪子,身上素素淨淨地穿了件半舊的繭綢長襖,淺淺地笑道:「這麼冷的天兒,您站在這地頭上做什麼?」

  方知節牽了她的手摩挲道:「我只覺這詞寫得好,這戲子唱得更好,字字都寫進了我心裡去!淮秀,我今個又拿了五十兩過來,等存夠了你家媽媽要的二百兩銀子,你就跟我走吧!」

  要是傅百善站在這裡,就認得出來這叫淮秀的淡妝女子就是在廣州將曾姑姑的私財卷跑的曾氏姐妹之一的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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