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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真看著沉默的弟子,重重嘆口氣。
因果無常,蘊空因世俗想還俗,卻也因世俗無法還俗,世間枷鎖千萬,佛門人世,哪裡又有區別。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法真不再勸蘊空,只是拳拳叮囑,「世人待女子更為苛責,他們也許不會怪你,卻會把這件事歸咎在她身上,蘊空,好好想想,你該怎麼做、怎麼選。」
*
法真方丈修佛四十餘年,懂佛更懂人,他的猜測永遠是正確的,京中正開始一場與永照公主有關的熱烈討論。
千秋子的變法引發了一場浪潮,朝廷已經為此討論數日,小嘍囉們數次交鋒,寒門世家手段頻出,民間百姓甚至都能談論一二。
變法內容太多也太複雜,賦稅、軍事、田制、分封襲爵……裡面的門門道道太多,人們因趨利避害的本能而減少討論,只對新的科舉制侃侃而談。
而千金樓作為學子聚集地,這項政策與他們息息相關,愈發興致高漲。
「如果能實現就好了,那我哥哥也能讀書了。」
在重重複雜的變法條令中,千秋子對科舉制的更改最少。
簡單來說,就是『擴大』,擴大學子範圍,不限出身不限男女;擴大考試科目,除正常科舉外,增設律法、醫學、武學等科目,全面提拔人才;擴大考生範圍,取消舉薦,統一科舉。
表面看來,人人都能讀上書,人人都能做得了官,但越浮玉一眼望過去便知道,實際根本不可能。
有學子同樣看出了其中門道,他不由冷笑一聲,給對方潑冷水,「能讀書又怎樣,還不是考不上。」
剛才開口的人想要反駁,張口時才覺得茫然,對啊,他們這樣的人能讀書,又怎麼比得上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
越浮玉坐在千金樓最上層的雅間裡,隔著窗戶向下俯視。
剛才開口的兩個人坐在大堂,粗布麻衣,桌上放著最便宜的茶,兩文錢可以喝一天;二樓坐著一些稍微富貴人的學子,一桌小菜一壺清酒;再往上是各個雅間,偶爾能從敞開的窗戶看見桌上的珍饈與佳釀,一件衣服是也許是樓下人一年的收入。
階級、壓迫……就在這小小的千金樓里,展現地淋漓盡致。
越浮玉回頭,看向屋子裡的兩個人,神情平淡,「你們以為呢?」
越辭樓倚在姐姐身邊,端肅的面孔上沒什麼表情,他生在皇權頂端,從小學的就是這些,早已習以為常。
令人意外的是,付長盈亦沒什麼表情,他捧著酒杯小心翼翼抿一口,「自古以來,一直如此罷了。」
說到底,教育掌握在上層人手中,儘管所有人都能讀書,但老師是誰、讀到什麼書,都是有差距的。
寒門的孩子在一天勞作後,抓緊時間磕磕絆絆讀一本借來的書,沒有燈油給他浪費,他只能盼著今晚月光亮一點,因為他明日就要把書還回去。
世家的孩子有四五個先生,他卻帶著僕人偷偷逃出家門,因為城郊的花開了,他要偷溜出去摘一朵,送給隔壁喜歡的姑娘。
這一切能改變麼?能!
越浮玉就見過雖然稱不上完美、但至少比這裡好太多的世界,她曾向父皇和千秋子隱晦描述了現代的學制,義務教育、□□材、統一考試,甚至還有貧困地區減分、貧困地區名額等完善考制的政策,所有人面露嚮往,所有人也都沒當真。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錢從哪裡來?
錢從賦稅而來,賦稅來自百姓種田,所有人都去讀書,誰又來種田?現在又沒有農藥化肥和高產種子,如果不是全家人勤勤奮奮勞作,甚至都吃不飽。
越浮玉讀書的時候,課本上講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根本推動力,她懵懂背誦,來到這裡後,才真正明白了生產力意味著什麼。
所以真的能改變麼?
越浮玉不知道答案,付長盈卻再次開口,因為喝了酒,他的目光暈乎乎的,表情卻很認真,「但已經開始改變了,不是麼?」
雖然真的很艱難,但他們終於有一條路了,不是麼。
越辭樓抬起頭,第一次正眼看了對方,這位千秋子的弟子、據說和他同齡的小少年。對方不過喝了一杯酒,現在已經迷迷糊糊倒在了桌上。
他頓了頓,轉頭重新靠在越浮玉肩上,「阿姐,別難過。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他們不是沒注意到問題,但目前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變法並不是一條政令,更明確的說,是一場博弈。
世家百年不倒,歸根結底在於底蘊,這個底蘊包括錢,也包括人。申帝想改變,卻無法一蹴而就,他只能從最緊要的地方下手,也就是錢,那麼在人的方面,必須要讓步。
越辭樓最了解姐姐,知道對方的心軟,他拽著越浮玉的衣袖,如同小時候那般輕輕問,「阿姐,你又在難過麼?」
越浮玉反手捏住弟弟的臉頰,兩人不愧是親姐弟,側臉尤其相似,有時候餘光瞥見對方,甚至覺得自己在照鏡子。面對血親,她沒有說謊,語調懶洋洋的,卻依稀透著沉重,「難過啊,所以你以後要好好當皇帝,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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