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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閉合的聲音粗啞沉重,法真念經的動作雖然沒被打斷,卻也睜眼看了下蘊空。
他最喜愛、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已經在此處跪了三天。眉眼深黑,薄唇輕闔,自從被罰在佛堂下跪後,未發一言。淡漠平靜地仿佛他只是尋常誦經、而非要求還俗。
拇指撥動念珠,法真幾乎要嘆氣,可緊接著,隔壁傳來一陣絕對不是風吹帶來的聲音。
皺了皺眉,不等他起身查探,一道喑啞疲憊的聲音,透過陳舊的門縫傳來。
「本宮把念珠還給你。」
「本宮把佛子也還給你。」
「佛祖,本宮……後悔了。」
深凝無邊的黑暗中,蘊空驟然睜眼。
第83章 棄道
風吚吚嗚嗚吹過門縫, 吹動佛龕兩側的帷幔。
熟悉的婉轉清音一句又一句順著門縫傳來,法真匆匆停下誦經,急忙走向連接兩個房間的大門。推門之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
蘊空跪在佛前, 黑色僧袍勾勒出勁瘦直挺的身影, 他半低著頭,所有情緒都隱在黑沉的眉眼中, 讓人看不透分毫。
正如三天前, 他也是這般, 平淡地說出,弟子欲還俗。
法真無聲嘆息。
世間無常, 四大苦空。諸煩惱生,必由痴故。縱使佛子公主, 亦難逃情愛二字。
以免不小心聽到公主更多的話,法真方丈欲推門、去阻止對方, 然而剛抬手,胳膊便被握住。
蘊空黑眸沉凝, 薄唇開合但沒發出半點聲音,「她不會想見到我們的。」
他了解公主,驕傲又挑剔,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 更不願被看出半分軟弱。今日之事,她寧願他們假裝不在、聽完她所有秘密;也絕不希望他們出現,雖守住秘密,卻被人看見狼狽的模樣。
他的公主, 即便遍體鱗傷,也絕不低頭分毫。
法真掃過蘊空, 蒼老睿智的眼神滿是審視,在對方沉靜篤定的目光下,最終放下推門的手。
世人皆有自己的活法,他們只需成他人之美。
*
明明才戴上幾日,可紅繩念珠從手腕脫離時,越浮玉心裡還是空了一瞬。
怔怔看著空蕩蕩的手腕,她在香案旁佇立片刻,才走到大殿中央,跪坐在鋪團上。
紅裙逶迤,層層疊疊鋪滿地面,她雙手交疊,緩緩叩首。
萬事開頭難,可能因為已經說出第一句,之後沒有很難,她起身跪直,對著神佛開口,神色有一絲恍惚倦懶,
「其實,本宮以為自己不會後悔的。」
至死不渝叫童話,無疾而終才是常態,她恰好年輕,無論是相愛或別離,都能承受起。所以事情發生後,她坦然接受自己動情,也接受不得不與對方分離。
情深緣淺當然痛苦,但越浮玉不後悔,不合時宜的動心罷了,又不是第一次。她也知道對方不後悔,畢竟早有先例。三次分手,許別時轉身入朝,一路高升;沈不隨風流人間,紅顏不斷;李北安甚至和她在一起時,就和別人糾纏……沒有誰離不開誰,況且是無欲無求的佛子。
紅顏枯骨,他只是在道途上短暫地迷失片刻,又會很快回歸正途,越浮玉一直這樣想,直到蘊空破戒殺人。
他擋在她身前那一刻,越浮玉忽然意識到——
蘊空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所有人都不是他。
鮮血迸濺,她眼前一片模糊紅色,然後被佛子用力擁在懷中,於是生平第一次,越浮玉嘗到了後悔的味道。
是溪水青草間,他珍而重之的清冽擁抱。
「佛祖,」越浮玉仰頭,眼尾紅痕瀲灩,她斂起所有戲謔傲慢,一字一頓開口,「念在我因您家破人亡、踽踽獨行數年的份上,本宮與您做個交易。」
「千錯萬錯,在本宮一人。」
「是本宮以色相誘,以權相逼,以情為迫。」
「若佛祖真要降罪,地獄輪迴諸多責罰,我願一力承擔。」
風不知何時停了,佛堂雅雀無聲,神龕上的菩薩自上而下俯視,仿佛對她說的一切都無動於衷,沒有半點反應。
——當然不會有什麼反應。
始終仰頭凝望佛像,後知後覺感到脖子上的酸痛,越浮玉一怔,隨即驀地笑了。
她在做什麼啊?誰能想到,一個從來不信甚至憎恨神佛的人,竟有一天會真心實意求佛,並以她生平最痛恨之事當做籌碼。
蘊空終是在她心底留下一顆信仰的種子,以虔誠、以情愛。
其實走到這一步,信與不信都不再重要,越浮玉起身,點燃桌上的香燭,鞠躬三次,端端正正插在香爐里。
她散漫開口,語調懶洋洋拉長,可面對她的眼神,誰都無法否認她的認真,「佛祖,您若不反對,本宮就當你答應了。」
香燭幽幽燃燒,煙塵瀰漫,連帶她的面容都模糊,越浮玉等待香燭燃盡的時候,後面忽然傳來一道嫌棄的聲音。
鄭沈弦抱臂靠在門邊,一臉看傻子的眼神,「別告訴我,你是在等它回答?」
越浮玉驚訝回頭,她沒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但剛剛才關上的大門不知何時打開,鄭沈弦杵在門邊,遮住了外邊的光,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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