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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四方、守山門, 見過形形色色許多人,每個人來到寺廟, 表情都不同。
有人心有所求、目光殷切;有人心懷愧疚、眼神閃躲;有人執迷不悟、臉上不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內心深處的渴望。
唯獨這位女施主,神色坦然, 仿佛已經接受一切,接受自己曾犯下罪行、也接受不被原諒的結局, 可她目光深處,卻深掩著難以估量的難過,以至於哪怕極力隱藏,也在每一個回眸流轉的瞬間, 如潮水般湧出來。
為什麼會如此難過?小沙彌想不明白。
鐺——厚重的鐘聲轟然響起,餘音悠長,震飛山間鳥雀。
僧人們早課結束,開始四處走動, 大門前偶爾掠過一兩道忙碌的身影,僧衣拂地, 沉默已久的越浮玉忽然開口,「白雲寺……最近有什麼大事?」
小沙彌一直偷偷關注奇怪的女施主,沒錯過她的問題,聞言立馬露出瞭然無奈的笑,「施主也是為蘊空師兄而來吧?只是師兄閉關,恐無法出來相見。施主若想做法事,可以請其他師兄。」
寺廟整日念經超度,哪有什麼大事。唯獨前幾日佛子駕馬穿過城門,被路過的百姓看見了,於是全京城都知道佛子回來了。
這幾日白雲寺絡繹不絕,都是來見佛子的。昨天一日,小沙彌便回絕十幾次,已經駕輕就熟,他溫聲詢問,「施主有何困惑,但說無妨。」
睫毛在日光下顫了顫,雖然已經派人打聽過,但親耳聽到這個答案,越浮玉還是鬆口氣。
白雲寺的僧人都說蘊空沒事,那他肯定沒有受罰,意味著之前種種,不算破戒。而且,越浮玉仰頭看向寺廟大門,忽然想到,既然佛子閉關,即便她進寺廟,兩人也不會遇見。
艷紅指尖伸進袖口,摸到手腕處的東西,越浮玉垂眸靜默許久,直到小沙彌困惑地喊「施主?」
眼底泛起的諸多思緒如海浪退去,紅唇輕抿,她慢吞吞開口,「做錯了事,求佛祖原諒,該去哪裡?」
並未露出驚訝或鄙薄的表情,小沙彌神色如常,他先對走到身側的同門行禮,才彎腰做出『請』的手勢,「正好換班,小僧也要入寺,可以帶施主去。」
……
邁過門口的五十三級台階,又穿過數道長廊,兩人一路向西,最終停在寺廟盡頭的院子前。
院子裡樹影重重,隱約看見裡面數座佛堂,而最外面飛檐綠瓦的大門上,掛著「懺悔堂」三字牌匾。
小沙彌雙手合十,「這裡是懺悔堂。僧人受戒前,可以來此悔過,懺悔往昔諸多惡業。普通人若誠心悔改,也可以來此處。裡面有五座佛殿,佛殿都很大,意為可納眾生,所以施主不必有任何忌諱,只要真心悔過,便可暢所欲言,也不必擔心被聽見,裡面並無他人。」
他最後補充一句,「佛堂門敞開,則裡面無人,施主可以隨意使用。佛堂門關閉,則裡面有人,還請施主退避。」
越浮玉點頭,轉身看來時寬闊的大路。難怪整個寺廟開闊明朗,唯獨這裡安靜異常、還種滿了樹,原來是想保護隱私。
她捏了捏手腕上的東西,覺得自己正需要這樣的地方,她低頭回禮,「謝謝小師父。」
確認這位施主沒有其他事,明凡很快離開。他之前在雲遊,昨天剛回白雲寺,又幫師弟守了一夜大門,著急去和師父匯報。
明凡走得很快,沒注意到遠處打掃的兩位師弟驚訝的眼神。
「明凡師兄怎麼帶人進去懺悔堂?方丈不是三天前就封了懺悔堂,不讓任何人進去麼?」
另一位沙彌擦擦汗,他去過公主府舉辦的義診,篤定道,「那位是永照公主,應該是方丈特意邀請。」
越浮玉還不知道,自己竟陰差陽錯來到寺廟禁區,她徑直走向最近一處佛殿,看見大門半敞,想起小沙彌說的規矩,推門而入。
佛堂很小,右側有一扇掩住的門,可能通向耳房。
似乎為了營造安全的感覺,窗戶都緊緊閉合,隨著大門關閉,光亮徹底消失。房間裡半明半暗,不知名的佛像供在高台,低頭垂目俯視人間。
越浮玉邁過地上的軟墊,沒有下跪,而是走向香案。
她抬起手,廣袖緩緩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瑩白的手臂,以及手腕處,那根漂亮的紅繩。
室內昏暗,窗紙盡職盡責地隔開所有光亮,唯獨一縷陽光拼命掙扎,從兩扇窗中間的細縫艱難擠進來。
越浮玉背光而立,鴉羽般的長睫垂落,看不清表情,紅色長裙垂落在地,連帶她的身影徹底隱沒在黑暗中。唯獨一處,那縷陽光落在她手腕,照亮盈盈發亮的紅繩,映出的光灑在裙擺上,仿佛從無邊噩夢中破土而出的唯一繩索。
越浮玉忽然閉眼,指尖用力撥挑,啪啦一聲,繩結被解開,手臂沉沉落下,映在她身上唯一一縷光亮也失去目標,被濃厚的黑暗取代。
她下意識用手一撈,可那顆蘊空遺落、後來被她穿到紅繩上的念珠,終是從指縫滑落,落到它原本該在的地方。
……
隔壁耳室的大門又被風吹開,吱呀一聲。
因為年久失修,門栓掉落,那扇本該一直閉合的大門,在這三天內,不知被風吹開多少次,也因為懺悔堂被封,無人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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