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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又一道閃電劈裂天空,映出半空密密麻麻的冰雹,外面的情形猶如魍魎逃竄地獄,但誰都沒關窗。越浮玉下意識抓住蘊空,表情還算冷靜,聲音卻隱隱發顫,「這個時間,商會早就結束了。街上不會有太多人,但萊州房屋比較薄,若是牆倒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還有家禽和作物,冰雹會使溫度降低,莊稼死了,百姓們怎麼辦?」
她的手越攥越緊,腦中嗡鳴,好像一萬個小人同時開口,不停焦急詢問,『怎麼辦?』『怎麼辦?』『都怎麼辦?』
情緒馬上崩塌時,驀地,一雙寬大的掌心覆住她雙耳,溫柔乾燥,遮住外面的狂風暴雨,也遮住她巨大的不安。
隔著一層手掌,蘊空清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前日,皇上已經傳令,通知各地小心雹災。縣令早就貼好告示,讓各家各戶修繕房屋。附近各縣都準備充足,不會有太多人受傷。而且,鄭將軍的人馬上到了,莊稼死了可以補種,沒有糧食,朝廷可以開倉。所有問題都能解決。」
「公主,」蘊空低頭,唇瓣擦過她的鬢髮,輕聲道,「別怕。」
蘊空半彎著腰,黑眸沉凝,墨色袈裟垂落在側,像一道不可摧毀的屏障,任由風雨打在身上,巋然不動。
被冰雹摧毀的房間里,佛子的神情始終很淡,仿佛獨立於世間的仙人,唯獨偶爾垂落的目光,溢出一絲溫柔。
他懷裡的姑娘,敢孤身迎戰山匪,也敢獨自面對刺客,不論遇到什麼危險都面不改色。唯獨此時此刻,擔心百姓遭遇危險時,才會慌亂到無法言語。
所有人都說永照公主囂張跋扈,可明明是,她擁有天底下最純善的心腸。
熟悉的檀香味瀰漫在四周,越浮玉靠在蘊空懷中,後背緊貼他的胸膛,源源不斷的熱度從兩人相貼處傳來,炙熱滾燙,讓人心安。
這個懷抱仿佛能隔開世間一切風雨,越浮玉真的平靜下來,她閉上眼,難得順著自己的心意,放鬆力道倚在蘊空懷中,無聲沉默。
這些天,她一直故意避開蘊空,生怕看見他。可不得不承認,發生危險那一瞬間,本能占據大腦時,她最渴望見到的人,也是蘊空。
「大師,」
越浮玉喃喃開口,她心裡還有很多疑問,比如蘊空今晚為什麼會出現,比如明天該怎麼辦,但這個時刻,所有問題都不重要。
她鬆開抓住衣襟的手,緩緩轉身,手臂收緊抱住對方。她有很多話,但說出口的、能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佛祖……果然慈悲。」
佛祖慈悲,縱使我不尊不敬,也願意此時此刻,把你送到我身邊。
*
半個時辰後,第一縷陽光照亮大地時,冰雹和大雨終於停了。
兩人飛快起身,也許明白昨夜只是一場無法言明的意外,誰都沒開口,沉默整理好衣服,準備離開。只是出門前,越浮玉忽然回頭。
長裙逶迤,漫□□陽映在身上,像鍍了一層暖光。她背著光,看不清神色。
蘊空沒想到公主會回頭,黑眸沉暗,幽邃的瞳孔深不見底,隱藏太多太多的情緒。見她回頭,他沉默須臾,走到她身邊,指尖碰了碰她的鬢髮,像是情人間的繾綣細語,又像是神佛面對眾生的慈悲。
他輕聲開口,「是故當知,世皆無常,會必有離,勿懷憂惱,世相如是。公主,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越浮玉低著頭,纖長的睫毛輕顫,像一隻振翅的艷麗蝴蝶。她默了默,回道,「世事無常,分別是必然的,所以不必煩惱。」
蘊空的聲音愈發平和,「我如良醫,知病說藥,服與不服,非醫咎也。又如善導,導人善道,聞之不行,非導過也。這句呢?」
越浮玉:「……大夫看病開藥,病人吃或不吃,不是他的責任;仁者指路授道,眾人聽或不聽,不是他的過錯。」
蘊空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他望著她,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公主,去吧。去做您想做的事,記住這兩句話,永遠都別害怕,也別難過。」
佛子天生眉眼深邃,唇薄目冷,平時表情淡漠,給所有人疏離冷淡的感覺。唯獨望向她時,眉目間的冷傲散去,眸光沉邃,數不清的情緒暗潮翻湧,飽脹地像要溢出來。
對上佛子漆黑的目光,越浮玉忽然明白對方在做什麼,或者說,他昨夜為何在這裡。
他要和她告別。
相遇一場,奈何情深緣淺。不幸分離,總該有一場正式的告別。
鼻尖瞬間發酸,眼淚好像要湧出來,但越浮玉沒哭,她想,至少此時此刻不能哭。
她停頓片刻,緩緩抬頭,嫵媚的眼尾慢慢挑高,一點一點勾唇笑開。萬千晨光照亮她明媚艷麗的眉眼,仿若拉開序幕的穠艷春色,風情萬種、姝色無邊。
永照公主退後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盈盈一拜,「大師,本宮也祝您,早日明心見性、福慧圓滿、澤被眾生。」
晨風盪起兩人垂落的衣擺,玄色僧袍與緋色長裙交錯又分開。挺拔清冷的年輕僧人微微點頭,回以一禮。他平靜地抬起手臂,像要擁抱,但最終,掌心只落在她的發頂,輕而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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