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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暄妍靜靜地看著, 不知江夫人這副裝扮, 是出自何人授意,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還是師遠道給的提議, 等江夫人腳下晃晃悠悠地踱過來, 師暄妍讓春纖、夏柔將她攙扶住。
江夫人抬眸, 若換了芙兒,這時早就親自來扶了, 師暄妍卻只是在一旁睨著,猶如正觀瞻著戲台上俳優的精妙絕倫的表演。
江夫人甚是心堵:「般般,想到你恨我,我昨夜一宿無眠,我也自知……」
師暄妍嗓音柔弱,如春雨綿綿,打斷了江夫人的施法:「入內詳說。」
江夫人還想在行轅門口鬧一鬧,用軟磨硬泡的,用逼的用求的,用輿論造勢,把師暄妍請回去,可她派來的那兩個可心的女婢,卻一左一右地搭住了自己的肩背,不由分說便把自己往裡推。
江夫人半推半就著,任由人引入行轅。
一行人簇擁著她,上了行轅正堂,這堂上開闊軒敞,三面珠簾繡額,雕樑畫棟,晴日的光線滲透過伴隨春風拂卷的簾帷,散入堂上,碾作金粉,浮游在周遭細膩的塵霧之中。
金光落在施施然就座的少女臉上,酥白臉蛋,打上了一層蜜光,清麗中更添輕盈嫵媚之感。
江夫人左看右看,只覺得眼前的少女恁的陌生,與侯府中乖巧文靜的女兒大相逕庭。
往日,她不爭不搶,偏安一隅,便是下人有伺候得不盡心的,她也從來不發一言,蟬鬢偶爾怠慢,她也從來不往父母這處告狀,安靜得似一幅繡在屏風上的畫。
只是那幅畫,雖然精美,卻無活氣。
呆板,毫不靈動。
今夕再見,少女的氣質卻是截然不同,她單是端坐在那兒,雲袖輕籠如煙,顏容煜煒,鳳儀萬千,確乎是有了太子妃的氣勢。
就連江夫人,也不禁微駭,心上掀起了一波浪濤來,直犯嘀咕。
須臾片刻後江夫人緩過來了,這時,師暄妍命人地上果子點心。
先上梨圈、桃圈、棗圈,又上櫻桃煎、荔枝膏、香棖元,用玫紅匣子盛貯,一樣樣地擺上來,這點心雖都是市井尋常可見,但樣式都分外精緻。
江夫人無心用膳,來到這邊坐下之後,臉頰上籠罩起愁雲慘霧,一徑兒說起自己的不易來:五2④9081久②「般般,自你到了君子小築,阿娘沒有一日睡得安穩的,夜裡怕你冷,再三催促蟬鬢給你添被加衣,白日裡又擔心你餓了肚子,教侯府給你做了點心送去,可惜你總也不肯吃。你阿耶呢,你不曉得他,他最是個好面子的人,其實心裡對你也是疼愛的,我今日還身子不適,不大肯起來,是你阿耶催得我,一定儘早來接你,一刻也遲延不得。」
師暄妍微微含笑著,耳中聽著江夫人的長篇論調,眉梢未曾拂動纖毫,只是垂眸,慢條斯理地啜飲著盞中之茶。
茶湯上漂浮著淡淡薄霧,氤氳而起,沾濕了少女濃黑纖長的眼睫。
她對江夫人口中所說的一切十分漠然,猶如旁觀著別家的故事。
江夫人對此好像渾然不覺:「般般,侯府你從前那個小院我瞧著是小了些,只夠擠得下兩個人,這也是你當初回來時太過突然和匆忙,又趕上聖人齋戒,府里上下從簡,都沒來得及另外安排。你走之後,阿娘已經讓人重新給你歸置了院子,就在濤聲閣,那原本就是你尚在襁褓之時,我和你阿耶就為你選的,後來你嬸娘見無人居住,就強要了那座閣樓。那閣樓上覽物極好,也清靜,我把它要回來了,給你做閨房。」
彭女官在一旁聽著,那些話聽著好聽,可細細咂摸,卻又不對。
若果真看重這個女兒,豈不會一開始就把閣樓要回來給女兒住?
嬸娘說要就要也就罷了,女兒回來了,也一開始就不提這事,非得將女兒趕到別業里去。
等女兒得了上風,要做太子妃了,再殺個回馬槍?
這日光朗朗天底下,豈有此理。
她斗膽看了一眼上首不為所動的太子妃,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什麼,難怪太子妃不願接見侯府的人,她心裡有數了。
江夫人細細說起其中好處:「這閣樓還有個小庖廚,裡頭常年烹製各類點心,你妹妹芙兒,小時候有些貪嘴,初來侯府時吃不慣長安菜,倒是時常央我到小庖廚里,給她做點心吃,我……」
說到這裡,江夫人忽然意識到失言,眼睫微顫,挑眉向上首看去。
師暄妍眉目嫣然,曼聲道:「江夫人,不妨直言吧。」
江夫人的臉一塊紅一塊白,被嗆了一句,支吾一晌,看向師暄妍寧靜的無喜無嗔的秋水長眸,心口忽地揪緊。
「般般。你同我回家吧,畢竟開國侯府才是你的家,我和你阿耶,也是你的生身父母,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更不應該說兩家話。」
這一聲「般般」,飽含了母親對女兒歸家的殷殷企盼,幾至嗓音沙啞,猶如泣訴,令聞者動容,教見者不忍。
可師暄妍只是不急不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搖首:「開國侯府不是我的家。」
江夫人一時急了:「般般你……」
師暄妍卻是忍俊不禁,這一聲含著無盡嘲諷的笑,自唇齒間刮出來,江夫人望著陌生的女兒,驟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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