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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毗利吉善嘆口氣,讓從人拿來兩卷厚厚的毛氈。

  “夜裡可能有風雪,你帶上,用得著。”他說。

  邵稹一笑,知道此物實在,拍拍他的肩頭,道:“多謝。”說罷,將毛氈都放到馬上。

  “胡娘子!”這時,米菩元的聲音傳來,二人望去,卻見他跑了過來。

  “聽說你們現在要走?”他滿面詫異。

  寧兒與邵稹相視一眼,點點頭,笑笑:“正是。”

  米菩元看看毗利吉善,皺眉:“頭領怎如此?哪有大冷天,讓客人出去過夜的?”

  毗利吉善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親脾氣。”

  米菩元正要說話,邵稹道:“米君,毗利特勤亦有難處,我等離開,對眾人都好。”

  這態度難得的不帶敵意,米菩元看看他,神色不定,片刻,點點頭。他想了想,對二人道:“稍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說罷,轉身跑開,再回來時,手上卻有一包物事。

  “這是剛烤好的饢餅,你們帶著。”他說,塞給寧兒。

  “這……”寧兒臉紅,瞥向邵稹。

  邵稹看著米菩元,神色有些複雜,少頃,收起異色,向他一禮:“多謝。”

  米菩元見他如此,竟有些受寵若驚,看看毗利吉善,不自然地扯扯嘴角:“不過是些饢餅,我這邊沒什麼好送的。”

  邵稹微微一笑,真誠道,“承二位好意,後會有期。”說罷,與他們作別,帶著寧兒離開。

  “稹郎……”寧兒回頭看看那些人,又望向前方,茫茫的黑夜和雪地,“我們要去何處?”

  “先找個地方過夜。”邵稹道。

  寧兒訝然:“過夜?那援兵……”

  “我自有辦法。”邵稹的唇角彎了彎,將寧兒扶到馬上,舉著火把,朝原野中奔去。

  雖然天氣寒冷,幸好,夜空竟比白天晴朗,能隱約辨出月亮的位置。

  邵稹靠著從前的記憶,帶著寧兒在黑暗中奔走了二十幾里,忽而喜道:“到了!”

  寧兒借著火光望去,卻見是一處廢棄的城垣,上面,一座土堡高高矗立,在模糊的月光下,孤高冷峻。

  “我去年隨著石氏族人來到此地,曾在這土堡上過夜,雖然不如房子,但有遮有擋,人馬都能進去,也不怕狼。”邵稹道。

  寧兒瞭然。她望著那土堡,想到邵稹也曾留宿其中,心安了下來。

  土堡殘存著兩層,下層可以當做馬廄,上層可以住人。寧兒跟著邵稹踩著崎嶇的土牆上去,只見裡面似乎有些年月了,四壁已經露出土坯。平日裡大概也時而有人來住,一面簡陋的柴扉掩在門洞處,權作擋風。雖然破舊漏風,但是但是清理清理,睡在裡面也比露宿好。

  邵稹取來些干糙,充作笤帚,手腳麻利地將地面收拾一遍,鋪起來,抱來厚毛氈,道:“將就將就,野外也只能尋到這樣的地方。”

  寧兒點點頭。

  “不過,”邵稹看看她,有些不自然,訕訕,“寧兒,此處只有兩塊毛氈,一塊鋪,一塊蓋,沒有多餘……”

  寧兒愣了愣,忽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臉燒熱起來。

  “兩人……”她囁嚅了一下,小聲道,“兩人一起睡,會暖和一些麼?”

  “嗯?”邵稹一怔,忽而明白這是她在給自己台階,忙用力點頭,“當然會暖一些,商旅的人在野外露宿,都是擠在一起睡。”

  寧兒瞅瞅他,仍覺得臉上發熱:“嗯……天色不早,快歇息吧。”說罷,走向毛氈。

  邵稹站在原地,看著寧兒脫去鞋子和裘衣,不知為何,先前的理直氣壯像散了一半似的,心裡開始打起鼓。

  睡一起啊……

  又不是沒睡過一起。

  可那不一樣啊……

  有什麼不一樣,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而且這不是迫不得已麼?

  對!這是迫不得已!

  邵稹心裡一錘定音,深吸口氣,大步地走過去。

  他坐下來,也脫去靴子和裘衣,將裘衣蓋在面上,鑽到毛氈里。

  正要躺下,他發現寧兒盯著他。

  四目相觸,寧兒忙背過身去。

  邵稹笑笑,心一橫,將火把滅掉,躺下去,伸手將寧兒圈在懷裡。

  土堡外,又颳起了風,呼呼的。不過土堡的頂上很結實,雖然有殘風從壁上透進來,卻不必擔心下雪。

  黑暗中,呼吸的聲音起伏,邵稹雖強逼著眼睛,卻是心猿意馬。

  緊貼著胸前的那具身體,雖然隔著厚厚的衣服,邵稹卻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和溫暖,還有……還有淡淡的馨香。這是他時常在夢裡回憶的味道,去年,那個與五公子周旋的夜晚,那間雷雨中的屋子,端午節他們一起躲雨的涼亭,還有他們他們訴說心跡之後,許多個依偎低語的時刻……

  邵稹想著,手臂不禁微微地緊了緊。

  “稹郎?”寧兒的聲音忽而傳來。

  “嗯?”邵稹心裡罵了自己一下,哂然,“吵醒你了?”

  “不是。”寧兒小聲道,“我睡不著……”

  邵稹:“……”

  片刻,他無奈地笑笑:“我也睡不著。”

  寧兒道:“稹郎,我們說話好麼?”

  “好啊!”邵稹精神一振,正要說話,忽然,寧兒轉過身來。

  邵稹感到胸口抵著些軟綿綿的物事,怔了怔。夜色迷離,兩人挨得十分近,氣息交錯,撩人心緒。邵稹覺得身體好像乾柴沾上了火苗,有什麼忽而澎湃叫囂地衝上腦門,不由得僵住。

  “你說你從前來過此處,稹郎,你還不曾同我細說你到西域之後的事。”寧兒的雙目在黑暗裡閃著微光。

  邵稹卻不接話,聲音有些尷尬:“嗯……寧兒,你還是背過去。”

  寧兒訝然:“為何?”

  “我是男人……”

  “你是男人啊。”

  “……”

  邵稹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這時,寧兒卻發現邵稹的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硬硬的物事,抵著她很不舒服。

  “稹郎,你身上帶了什麼?”寧兒伸手去,還沒碰到,邵稹的身體卻猛地彈開,手被他急急捉住,“別碰!”

  寧兒詫異地望著他,雖看不清面容,卻似乎能感覺到那張臉上奇怪的神色。

  邵稹覺得臉像被火燒了一樣,躲也不是,留也不是。

  “寧兒……”他深吸口氣,鼻息有些重,“那個……你不是問過我親嘴會不會懷孕?”

  “嗯,問過。”

  “你現在這般,就會。”

  “……”

  寧兒雖仍不明白,卻感到邵稹沒有在開玩笑,忙不再胡鬧,笨拙地轉過身去。未幾,她聽到邵稹起了來,走了出去。寧兒心中詫異,抬起頭朝他離去的方向張望,卻只有半開的柴扉,外面,黑洞洞的,只有風吹進來。

  心中實在疑問重重。懷孕?真的方才那樣就會麼?

  寧兒耳根發燙,還有方才稹郎不許碰的那物事,究竟是什麼呀?

  過了好一會,邵稹終於回來。寧兒聽著他躺下的聲音,毛氈稍稍掀開,寒氣灌了些進來,蓋上時,又被溫暖填滿。

  邵稹仍舊抱著她,寧兒卻覺得他有意地將身體離開了好些。

  “稹郎,方才……”

  “以後你會知曉。”邵稹摸摸她的頭髮,低低道,帶著些無奈。

  寧兒應了一聲,乖乖地不再問。

  “寧兒。”安靜了一會,邵稹忽然喚她。

  “嗯?”

  “我……我很歡喜你。”他低低地說,“十分十分歡喜。有時,我整夜都會夢到你,卻怕你不見了,捨不得醒來。”

  寧兒一愣,臉上頓時燒灼,心中卻滿是甜蜜,想要熔化一樣。她想回頭,卻想起方才的事,只得握緊邵稹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我也歡喜你……”她聽著他的心跳聲,喃喃道,“我在長安時,想你想得心疼……”

  邵稹將臉埋在她的發間,輕輕吻著她的脖頸。

  “寧兒,”他說,“將來無論你我到了何處,變成什麼模樣,你都記住我方才的話。”

  “嗯。”寧兒答應道,輕笑,“你說過,我們還會去很多地方,坐著馬車,你還會帶我去成都。”

  邵稹亦笑笑,聲音低低的,似喟嘆一般。

  “睡吧。”他說。

  寧兒輕輕“嗯”一聲,閉上眼睛。

  睡意湧來,她迷迷糊糊間,腦子裡恍然閃過些從前的事。

  長安的端午,雨過天青,灞水邊,涼亭外,陽光將兩個影子映得分明。

  ——“若是……若是將來你舅父找到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成都麼?”

  ——“我舅父若是找不到,我就不能跟你去成都了麼?”

  ——“去啊!無論你舅父能不能找到,我都帶你去……寧兒,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呢……

  土堡外,寒風呼嘯。寧兒卻毫無所覺,蜷在那溫暖的懷抱里,睡夢中,唇角彎著甜甜的笑意。

  邵稹一動不動,手臂緊緊圈著懷裡的人。

  夜色流逝,等到風漸漸停息,沉睡的呼吸聲淡淡傳來,邵稹忽而睜開眼睛。

  他看著睡得正香的寧兒,沉默了一會,輕輕吻了吻她的髮際,未幾,悄然起身。

  土堡外,寒氣更重。

  柴扉輕輕開啟,少頃,又闔上,再無聲息。

  毗利匍真與吐蕃使者飲酒作樂,直至深夜也仍未散宴。

  吐蕃使者喝得面色通紅,搖搖晃晃地起身,說要出去解手,回頭再比試酒量。

  毗利匍真大笑,讓從人將他扶出去。

  可使者離開之後,卻許久也沒回來。毗利匍真有些詫異,正想教人去看,突然,一人面色驚惶地跑進來:“頭領!使者……使者……”

  話未說完,帳門掀開,一陣寒風灌入,將醺醺然的眾人吹得清醒幾分。

  毗利匍真看去,卻見一人大步進來,身上殺氣凜然。

  “你……”他仍有酒意,看不清那人的臉。

  那人卻將手中提著的物事扔到他面前,滾了幾滾,毗利匍真定睛一看,酒意登時消散。

  那正是吐蕃使者的頭顱。

  有人尖叫起來,有人拔刀,帳中亂作一團。

  邵稹卻巋然不動,看著毗利匍真的臉,冷冷道:“吐蕃人將特勤的糙場許給了俟息部,將俟息部的糙場許給了特勤。吐蕃人一旦得手,毗利俟息皆為所辱,特勤還要幫著吐蕃人麼?!”

  ☆、62黃沙

  “石真!”一旁有人罵道,“你憑什麼胡說!竟敢殺害吐蕃使臣,這是毗利的土地,豈容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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