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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百匹馬擠在城牆內,嘈雜喧譁。寧兒看到薛霆拿著衣服鎧甲朝她走來,連忙下馬。

  “表兄!”她跑過去,薛霆卻將鎧甲套在她身上,神色嚴肅,“我的從人都有些身手,你跟他們突圍出城,去焉耆。”

  寧兒望著他,有些不祥的預感。

  “你呢?”她問。

  “我留下守城。”薛霆平靜地說。

  眼淚倏而湧出,寧兒抓住他的衣服,聲音沙啞:“不,表兄……你不走,我也不走……”

  薛霆喉頭滾了滾,卻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扛起,放到馬上。

  “你說過,你是大人,別讓我擔心。”他望著那張淚水漣漣的臉,扯起一個勉強的笑,低聲道。

  這時,城上響起一陣喧譁,薛霆神色一凜,急急寧兒道:“要開城門了,你記住左右的人,跟著他們走!”

  寧兒咬著唇,哭得不能自已,正要伸手去拉他,卻聽城上有人大聲喊:“烽燧!五里外的烽燧燃起了!”

  所有人俱是一驚,薛霆的臉上閃過一道明亮之色,對寧兒大喝道:“記住我的話!”說罷,朝城牆上飛奔而去。

  待得登上城頭,薛霆眺望,果然,遠方狼煙滾滾,正是點燃的烽燧!

  “這……”史圖奴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忽然,一陣喊殺聲遠遠傳來,眾人望去,只見西南方向,塵頭漫天。

  騎兵陣形猶如利劍,帶著銳氣,從吐蕃人的背後攻來,將營陣沖開一角。吐蕃人猝不及防,登時大亂。

  “是援軍!”楊木城中的軍士們欣喜欲狂,薛霆亦不禁露出笑容,定下心來,對史圖奴道,“援軍來到,都督重整城中軍士,內外夾擊,可獲全勝。”

  史圖奴露出笑容,讓軍士擊鼓,親自點兵,引軍出城。

  薛霆熱血翻騰,也想出城去拼殺一番,卻因身上有傷,只得留在城上坐鎮。

  秋日的風,還不算太冷,吹在臉上,慡利得很。

  史圖奴引著軍士,沖入敵陣,將陌刀左劈右刺,慘叫聲連連,未幾,已成紅刃。

  楊木四百騎兵,與支援而來的三千人合擊吐蕃,勢不可擋。吐蕃兵里本有部分是反叛部落來的投機之眾,見勢不好,即刻調頭逃跑。

  正在此時,有人贊一聲:“那人好身手!”

  薛霆望去,卻見一支人馬正追出逃跑的番兵,領頭者渾身甲冑,只能辨認出手中使著一把普通長刀,卻落刀有神,一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鼓聲密集,太陽漸漸高升,戰場上,勝敗已是分明。

  吐蕃被俘千餘,其他死的死逃的逃。

  風獵獵吹過楊木城外,屍橫遍野。

  幾個軍士在清點俘虜,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這位兄弟,你臂上這布條,結得甚是有趣。”

  被搭訕的那軍士愣了愣,看去,只見是一個膚色黝黑的青年,長著鬍子,卻能看得出眉目英俊,雙眸銳利。

  “哦,這個啊,”軍士笑笑,“這是我先前守城受了傷,城中一位小娘子幫包紮的。”

  “小娘子?”青年一怔,道,“這城中有女子?”

  “有啊,先前跟一位大官避難來的,好像姓杜……”

  最後那個字出來,青年的目光好像瞬間點燃了火一樣,立刻走近前來。

  “姓杜?”青年看著他,聲音似有些激動,“她如今還在城中?”

  “在吧……”軍士疑惑地看著他,“在府衙的後院裡。”

  話音才落,卻見青年已經飛奔而去。

  軍士有些著急,朝他的背影大喊:“唉……喂!那可是大官的女眷!你要敢招惹,小心性命!”

  援軍來到,寧兒也不用再逃命,被帶回了宅中。

  虛驚一場,她和侍婢皆喜極而泣。

  她脫了那身沉重的甲冑,又擔心薛霆,便想出門去尋她,從人卻不讓。

  “讓我去吧。”寧兒站在門前,對從人說,“如今不打了,不會有事的。”

  “不可啊娘子。”從人急得撓頭,“娘子先前執意要去幫忙,郎君已經不高興,如今娘子再出去,小人如何交代。”

  寧兒癟癟嘴,正想著該如何找到薛霆,忽然,她發現不遠處,一個人定定站著。

  她望去,下一瞬,目光亦定住。

  陽光照在城牆上,鎏金一般。人來人往,喧鬧嘈雜。

  可雙目遠遠對視,天地間,卻似乎只剩下了各自眼中的那個人。

  寧兒睜大眼睛,看到那人朝自己走來,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心幾乎停止,喉嚨像卡著什麼,又酸又澀,又喜又悲。

  從人見她朝那人走去,不明所以,想阻攔,卻被寧兒推開,朝那人飛奔而去。

  ——你……你要去何處?去多久?

  ——不必多久。寧兒,我要去掙一副清白身家回來,堂堂正正地娶你。

  淚水奔涌而出,寧兒撲到他的懷裡。

  鎧甲堅硬,可當那雙臂牢牢將她抱住,寧兒感受到那胸膛的溫熱傳來,呼吸間,滿是久違的氣息。

  “稹……稹郎……”寧兒哽咽得話也不完整,卻不敢抬頭看他,唯恐是一場夢,“是你麼……真是你麼?”

  “是我……”邵稹的嗓音低沉,帶著微微的顫抖,卻熟悉未改,“是我,寧兒……”

  澄藍的天空下,風吹過,二人緊緊相擁的身影,在朝陽下拉得長長。

  “郎君……”不遠處,從人神色猶疑地看向薛霆。

  薛霆望著那邊,目光平靜,未幾,淡淡道:“回去吧。”說罷,朝院子裡走去。

  可沒走兩步,眩暈襲來,他軟倒在地。肋下,暗紅的血色浸透了衣袍,他看著,自嘲一笑。

  你早該明白,這是你一廂情願的美夢。

  你輸了。

  薛霆長嘆一口氣,望著漸漸迷濛的天空,覺得身體輕飄飄的。

  如果只是夢,讓它在自己變得患得患失之前消散,也未嘗不好……

  ☆、53星辰(上)

  薛霆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光影交錯,好像天空下搖動的樹葉,又像陽光中漾動的水光。

  唧唧喳喳的聲音傳入耳中,好像是鳥兒在吵鬧。

  薛霆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強光突如其來,他連忙眯起。

  “表兄!”寧兒驚喜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訝然,費勁地看去,寧兒的臉出現在面前。

  寧兒連忙將一隻水碗拿過來,小心地抬起他的頭,將碗口湊到唇邊。

  薛霆又干又渴,連喝了兩碗,才覺得緩過勁來。

  “我……我睡了多久?”薛霆動動身體,只覺僵硬得很。寧兒趕緊止住他,道:“表兄睡了一天一夜,郎中說,表兄有傷,又勞累過度,故而……”她說著,聲音有些吞吐。

  薛霆暈倒時,寧兒正與邵稹重逢,她聽到動靜回頭,嚇了一大跳。幸而援軍里有正經的軍醫,把薛霆救了回來。

  “是麼……”薛霆的聲音低低,似乎並沒有他想。

  “表兄餓麼?”寧兒忙岔開話,“有粥,剛煮好不久,還是熱的。”說著,她從案上端來一直瓷碗,吹了吹,用木勺舀起,湊到薛霆面前。

  薛霆吃了幾口,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屋子裡的光照不太好,寧兒的臉也顯得黯淡許多,眼瞼下,有淡淡的陰影。

  一天一夜,她一直在照顧自己麼?

  薛霆這麼想著,心中忽而柔軟下來,可想到昨日看到的,又隱隱一痛。許是吞得急,他突然咳起來,牽動傷口,疼得他皺起眉頭。

  “啊……”寧兒連忙將碗放下,又是拍背又是遞水。

  薛霆苦笑,將手忙腳亂的寧兒輕輕推開,自己慢慢坐了起來。

  “你見到他了?”他問。

  寧兒僵住,望著薛霆,目光複雜,面色漲紅,片刻:“嗯。”

  薛霆看著她:“他人呢?”

  “隨將官出去了,過些時候才回來。”寧兒聲音低低,瞥瞥薛霆,忙道,“表兄,他如今入了軍中,昨日救城的援軍,也有他一份。”

  薛霆未回答,繼續問:“他是何人帳下?”

  寧兒想了想,道:“是個什麼副都護,叫裴,裴……”

  “裴行儉?”薛霆問。

  寧兒恍然,點頭:“哦,就是裴行儉。”

  薛霆沒說話,啼笑皆非地嘆口氣,覺得真箇造化弄人。裴行儉,裴榮的叔父,自己的父親也推崇備至,誰想,帳下匿著自己的情敵。

  “表兄,”寧兒一臉猶疑,“你……你還討厭稹郎麼?他如今也是軍府里的,是我們一邊的了。”

  她特別強調“我們”,薛霆聽著,一哂。

  “你果然還掛著他。”他似笑非笑,“表兄我千辛萬苦守城,九死一生醒來,你首先說的就是邵稹。”他有模有樣地長嘆口氣,“我這表兄,到底比不得舊情人,用完也該扔了……”

  “不是!”寧兒急紅了眼,忙解釋道,“稹郎是稹郎,表兄是表兄,你二人……你二人我都會放在心上!”

  看她慌亂的樣子,薛霆笑起來,卻或許是因為剛沉睡醒來,喉嚨里澀澀的。

  都會放在心上……自己這親表兄,殷勤了一年,仍然沒占到半分便宜啊……

  邵稹隨著大隊人馬,在楊木周遭百里清掃,確定無殘敵出沒,返回了城中。

  “回來了!”才下馬,一名同僚走過來,笑道,“如何?可捉到了個吐蕃小王?”

  邵稹笑笑:“哪有那麼蠢的小王。”說罷,卻不多話,將馬交給旁人,道:“我去去就來!”說罷,快步朝城內跑去。

  心裡火急火燎。

  深秋的風很大,寒氣已經有幾分銳利,但是邵稹卻覺得身上暖洋洋的,走起路來能帶起風。自從昨日跟寧兒相遇,他覺得整個天地都煥然不同。

  自己長久以來的孤寂、憂愁和堅持,細究起來,不過是為了與她再見。可惜那時,薛霆的出現將二人相敘打斷,寧兒看到他倒下,驚惶不已。邵稹幫著把薛霆抬入室中,又去請了軍醫。他想陪著寧兒,可是未待得許久,隊裡將軍務分派下來,他只得走開。

  雖短暫,但那種狂喜和滿足,邵稹至今覺得不敢相信。他怕自己晚一步,寧兒就會消失不見。

  “你……你不會又不回來了?”他還記得離開的時候,寧兒緊緊拉著他,發白的小臉上,泫然欲泣。

  邵稹想著,心頭愈加發緊,步子更快。

  “石真!”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邵稹回頭,卻見是焉耆都護王霖。他只得停下來,向王霖一禮,“都護。”

  王霖與史圖奴一起,笑看著邵稹:“此番救城,石騎曹當記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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