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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兒。”薛敬沉吟,道,“舅父確曾與你說過,褚郎家世品貌皆出眾;可舅父也說過,此事以你意願為重。”

  寧兒眼圈發紅,望著他,聲音緩緩:“舅父,甥女曾不喜褚郎,乃是因為先前之事。幾日來,甥女細細思考過。甥女知曉自己既無雙親,又資財微薄,在長安尋一位門當戶對的夫君,本是難事。而褚郎教養深厚,人品、家世俱佳,確為良配。舅父處處為甥女思慮,甥女感激不甚。褚郎為人重義,為了完婚,千里迢迢而來,甥女心中感動,早已放下成見,欽慕於他……”

  “一派胡言!”薛霆氣極反笑,瞪著寧兒,“你中了什麼邪祟?欽慕他?前陣子是誰說不想嫁人?現在卻要跟個藥罐去什麼閬州!”

  “元鈞,不得無禮!”韋氏怒喝道,吩咐家人,“將郎君拉出去!”

  家人們應下,正要上前,薛霆卻一眼瞪過去:“我自己會走!”說罷,他看向寧兒。

  寧兒望著他,神色複雜,未幾,轉開目光。

  “你莫後悔!”薛霆低低道,滿腹失望,沖沖地離開,把門摔得山響。

  大鬧之後,室中瞬間陷入沉寂。

  “真是元鈞縱壞了。”韋氏首先打破尷尬,搖搖頭,走到寧兒面前,拉起她的手,“甥女,你表兄脾氣大,驚了不曾?待舅母回頭好好責罰他!”

  寧兒沒有說話,卻看著薛敬。

  薛敬也看著她。那目光深深,似乎要將她心底的壁障穿破。

  寧兒心中生怯,想躲開,卻強忍住。

  “你真的想好了麼?”薛敬嘆一口氣,問,“婚姻並非兒戲,去了閬州,便不可反悔。”

  寧兒沉默片刻,點點頭,雙目澄明:“舅父,甥女想好了,願意跟褚郎走。”

  薛霆一肚子怒氣,一邊走一邊狠狠地踹了幾腳牆。

  夜風沁涼,吹在臉上,熱氣慢慢被帶走。他走到廊下的開闊處,望著頭頂的明月,深吸氣,好一會,才覺得那股沖腦邪火消散了些。可是,再想到寧兒方才的話,他又愈加憋得難受。

  忽然,前方,一人從廊下緩緩走來,薛霆定睛一看,不巧,正是褚棠。

  “薛公子。”褚棠見到他,腳步稍頓,行一禮。

  薛霆冷冷地看著他,無動於衷。

  褚棠見他面色不善,卻早已習慣,不以為忤,逕自往前。

  剛剛擦肩而過,薛霆忽而道:“留步。”

  褚棠駐步回頭,卻見薛霆盯著他,眸光銳利。

  “我表妹突然變卦,是你搗的鬼吧?”他的聲音低沉,“你千方百計要將我表妹帶走,究竟有何企圖?”

  褚棠看著他,笑笑:“搗鬼?棠來到貴府,就是要帶走娘子,此乃眾人皆知的企圖,何來搗鬼。”

  “是誰幫了你?”薛霆卻仿若未聞,思索著,目光凝起,“是我母親麼?”

  褚棠面上露出訝色,仍掛著淡笑:“足下信不過我。”

  話音才落,薛霆目中寒光乍起,突然一把拽住他的領口。

  從人驚叫,想上前拉開,薛霆卻氣力十足,巋然不動。

  “你聽好了。”他盯著褚棠,咬牙道:“你若敢對她有半分歹意,我會讓你悔不該將瘴病治好!”

  褚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避開,也沒有答話。

  薛霆與他對視好一會,把手鬆開,褚棠被摜得後退一小步。

  “郎君……”從人忙圍過來。

  褚棠卻無所表示,看著薛霆離開,片刻,唇邊掠起一絲苦笑。

  “走吧。”他淡淡道,理理衣服上的皺褶,繼續前行。

  ☆、49客舍

  寧兒以為薛霆又會半夜潛來質問自己,但他沒有來。

  不問也好。她心想。此事本與他有關係,自己卻不能說出來,那番解釋,再怎麼說,他也不會滿意的。他那目光要吃人一樣,寧兒看著也受不了。

  窗戶緊閉著,月光將樹葉的影子映在白紗上,隨風搖曳。寧兒望著,漸漸睡過去,一夜無夢。

  寧兒去閬州,過所、行李都要置辦,薛敬也捨不得她立刻走嗎,褚棠便將啟程的日子推後了幾日。

  雖然不是迎親,可薛府上下喜氣洋洋,又是殺牲又是添置,過節一樣。薛敬給寧兒備下了豐厚的嫁妝,還有四名侍婢,禮冊上寫得滿滿當當。

  薛霆一直待在宮中,沒有露面。直到啟程當日,寧兒梳妝打扮好,準備到堂上去與舅父舅母告別,才出院門,卻見薛霆立在廊下。

  “表兄。”她望著薛霆臉上憔悴的神色,腳步不禁頓住。

  薛霆看著她,笑笑。

  “要啟程了?”他道,聲音溫和。

  寧兒有些愧意,頷首:“嗯。”停了停,又道,“表兄保重。”

  薛霆沒有答話,道:“那日,是我失禮。”

  寧兒赧然,忙搖頭,小聲道:“是我讓表兄失望了……”

  薛霆注視著她,緩緩道:“寧兒,此事是你意願,我不阻攔你。你若過得好,我亦心中安慰。只是,一件事看起來越是好得不得了,其因由就越不會簡單。你記住我的話。”

  寧兒詫異。

  薛霆卻不多解釋,深深地看她一眼:“時辰不早,去見我父母吧。”

  說罷,轉身離去。

  “戒之敬之,宮室無違命。”薛敬一身官袍,依禮對寧兒叮囑道。

  同樣的話,去年在篦城,伯父伯母也這樣對她說過。

  寧兒望著舅父,片刻,低頭一禮:“甥女敬諾。”

  薛敬看著她,眼眶忽而發紅,嘆口氣,對褚棠道:“余將甥女交託與你,但願你二人舉案齊眉,相敬相愛,莫負這一番苦心。”

  褚棠眸中閃過微光,片刻,深深一禮:“甥婿敬諾。”

  韋氏莞爾上前,從侍婢手中拿起一頂羃離,給寧兒戴上:“甥女,一路保重。”

  薛敬抬抬手:“去吧。”

  眾人喜意滿面,眾星拱月般,將新人送出門去。

  車馬裝飾得光鮮,牛車滿載,在府前排了一路。

  寧兒走到馬車前,見褚棠親自將車幃撩起,向她一禮:“娘子請。”隔著皂紗,寧兒看到他的臉,清秀俊氣,帶著笑,目光如平靜如水。

  “郎君請。”寧兒低聲道,登上馬車。

  車幃放下前,她朝來路望去。

  薛敬、韋氏都立在門前,還有薛霆。

  見寧兒回望,薛敬傷感又起,韋氏忙在一旁勸慰。

  薛霆卻無所動作,寧兒能感覺到那目光一直落在這邊,沒有絲毫轉移。

  她暗自咬唇,轉開頭,未幾,侍婢放下幃簾。

  車馬走起之時,寧兒將頭上的羃離取下,看向車內。

  一隻包袱放在身旁,那裡面的物事,是她從篦城出嫁時的隨身之物,不過,多了幾樣東西——一張契書、一封信,和一件舊袍子。

  隊伍不算小,牛車馬車共八輛,僕婢十餘人。一路往西,行走了半日,終於出了長安。

  褚棠似乎並不急著往回走,每十里就讓眾人停下來歇一歇,對寧兒,亦是禮遇有加。二人相對時,寧兒多少覺得有些彆扭。褚棠從容一些,但是話也並不多,除了些許問候,並無其他言語。

  寧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這個未婚夫,雖然看起來誠意十足,卻似乎僅僅是誠意十足。他對寧兒,雖也處處示好,卻沒有邵稹那樣熱烈,也沒有薛霆那樣糾纏,他始終清靜如水。有時,寧兒覺得他有些話要對自己說,但卻沒有開口,笑意淡淡的,讓寧兒感到茫然。

  許久沒有乘車出遠門,有時,在車上坐得昏昏欲睡之事,寧兒會以為自己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她和邵稹在路上的日子。但是,這種錯覺大多一瞬而逝,因為,趕車的人不會像邵稹那樣回頭來與她說笑。這個車廂里,她只能沉默獨坐,無聲無息。

  夜晚,眾人在一處縣邑里歇宿。此番出來,不像跟著邵稹那樣無拘無束,寧兒有侍婢伺候,用膳起居,一應之事都在廂房裡。

  歇息之前,褚棠忽而來到。

  “行旅勞頓,棠不知娘子舒適否,特來相問。”他仍是那副有禮的模樣。

  寧兒瞥瞥他,答道:“妾並不覺十分勞累,多謝郎君。”

  褚棠看著她,忽而笑了笑。

  “娘子可覺得我二人十分怪異?”他說,“明明就要做夫妻,卻似陌生人一般。”

  寧兒詫異地看他,想從那臉上找出一些別有用意的痕跡,但似乎沒有。褚棠眉眼明朗,並無迂迴之色。

  “郎君與妾,本就是陌生人。”寧兒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亦索性坦白道,“郎君千里來尋妾,不過是為那婚約。”

  褚棠頷首,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其實,也不全然是。”

  寧兒訝然。

  褚棠卻未說下去,沉默片刻,道:“棠對娘子並無歹意,只是世間之事,多如你我婚姻,非出自本願。不過棠以性命擔保,必不做出為難娘子之舉,日後娘子若有想法,直言無妨,凡棠能力所及,必定照辦。”說罷,他向寧兒一禮,告辭離去。

  寧兒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只覺一頭迷霧。

  細細猜度,他方才的話,似乎別有所指,又似乎不過字面之意。

  真是個怪人呢。

  寧兒心裡嘀咕。

  褚棠回閬州的道路,與邵稹帶寧兒去長安的路不一樣。褚棠一路往西,走劍門關入蜀。

  在路上走了三日之後,路上的景致,與長安周遭相比,已經起了變化。太陽西斜時,隊伍到達歇宿的縣邑時,寧兒留心觀望,只見這縣邑算得熱鬧,許多都是南北來往的客商和旅人。

  當她看到路邊一閃而過的“長安曹”貨鋪,眼睛忽而一亮。

  她暗自摸摸裙下,絹袴里,她fèng了一隻暗口袋,裡面裝著二兩金葉子。

  那是去年邵稹給她做蜜糕的本錢。

  褚棠將安置之事分派下去,一名館人走過來,問:“足下可是褚棠褚郎君?”

  褚棠看著他:“正是。”

  館人道:“西廂有位客人,說要見你,讓小人來引你去。”

  褚棠目光凝住,頷首,隨他朝後院走去。

  西廂前,一叢秋牡丹開得正好,褚棠一眼就看到牡丹前低頭細賞的那人。

  天氣不算太涼,他的衣服外面罩著一層紗袍,精緻惹眼。見得褚棠來,他身邊蹲著的猞猁低低喚了一聲。

  那人抬起頭。

  “恩公。”褚棠走上前去,一禮。

  “洛陽的牡丹,在這偏西之地也開得這麼好,這館舍主人當真有心。”那人微笑地直起身來,看看褚棠,墨眸含光,“褚公子,一路辛苦了。”

  寧兒記著路,曹家的貨鋪,離客棧不算遠。

  在房中安頓下來之後,她推說身體勞累,想先睡一睡,讓侍婢們出去。左右無人之後,又等了一會,寧兒立刻動手,換上一身簡樸的裝扮,小心翼翼地打開窗。

  窗子不高,很幸運,屋後四周,也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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