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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寧兒回頭,只見是一個陌生男子,面目俊朗,白色錦緞的胡袍,翻出一角紋樣精緻的領子,懷裡抱著一隻毛色漂亮的猞猁。

  “致之,”他看著邵稹,輕撫著猞猁的毛皮,一笑,“好久不見。”

  ☆、13蕭三

  邵稹看著那人,臉上的神色如同鐵板。

  寧兒立在一旁,看看那人,又看看邵稹,不敢出聲。

  “你怎在此。”邵稹聲音無波,卻沒有再握刀,雙手抱胸。

  “什麼話,五郎能來我就不能來?”那人“嗤”一聲,卻看向寧兒,揚起笑容。他鬆手,猞猁輕快地一跳,威風凜凜地立在他的肩膀上。

  “洛陽蕭三蕭雲卿,幸會娘子。”他向寧兒款款一禮。

  寧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架勢懵了一下,忙還禮:“妾幸會公子。”

  蕭雲卿看著她,笑笑,對邵稹道:“這就是你表妹,甚是可人。”

  邵稹不答他,卻問:“房是你備下的?”

  “正是。”

  “你尾隨我?”

  蕭雲卿一臉嫌棄:“誰要尾隨你,方才在街上看著眼熟,我才過來的。”

  “你怎知曉我要住此處?”

  “這有何難,我每間客舍都要了兩間,報了你名號。”他說著,挑挑眉,一副郎君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模樣。

  邵稹額角跳了跳,轉頭,不耐煩地催促:“主人家,不是說留了兩間上房麼,怎還不領我等去!”

  這間客舍的飯食不錯,湯羹噴香,蘇餅做的鬆軟可口。

  不過,寧兒還是覺得很怪異。

  她一邊小口吃著,一邊忍不住抬頭看。對面,四隻眼睛望著她,兩隻人眼,兩隻猞猁眼。

  “寧兒娘子,”蕭雲卿見她望來,眨巴眨巴眼睛:“我的玳瑁整日不曾進食了,你給它一塊蘇餅可好?”說著,摸摸肩上的猞猁。猞猁睜著琥珀一般的雙眸,“喵”一聲。

  寧兒猶豫一下,把面前的蘇餅盤子推過去:“吃吧。”

  蕭雲卿一喜,伸手去拈,還未到碰到,被邵稹的筷子擋住。

  “不是給你吃的。”他冷冷道,“我等錢囊乏物,還不知道下頓蘇餅何時能吃到,你忍心與一個女子奪食?”

  “錢囊乏物?”蕭雲卿一訝,“怎會?你這脾性,不撈夠個地主身家會出山?”

  邵稹哼道:“還不是你們長風堂做的好事。”

  蕭雲卿“嘖”一聲:“別你們你們的,好像當初義兄屬意的六郎不是你……就一塊!”

  邵稹的筷子稍稍讓開,蕭雲卿神色轉喜,拈起一塊。

  他動作文雅,自己吃了一半,還剩一半,卻遞給肩上的猞猁。猞猁低頭,伸出舌頭舔食,沒多久,就把蘇餅吃光了。

  “喵。”它喚一聲,重新威風凜凜地站好。

  寧兒覺得有趣,好奇地盯著它看。

  “漂亮吧,它叫玳瑁。”蕭雲卿得意地說。

  邵稹瞟他一眼,自顧用食。

  “不是我不想幫,”蕭雲卿嘆口氣,“致之,你知道五郎那人,他攥在手裡的東西,神仙都偷不走。”說罷,又伸手去拿蘇餅。

  邵稹臉一寒,將他面前的蘇餅端走,放到寧兒面前。

  蕭雲卿無奈,看向寧兒,

  寧兒與蕭雲卿不熟,剛才聽著他們說話,卻能摸到些端倪。蕭雲卿說五郎拿了邵稹的金子,應該指的是五公子;他自稱蕭三,也許是跟五公子同在那個什麼長風堂,還有,他說邵稹曾經要去做六郎……想到長風堂,寧兒有些害怕,可她見那猞猁十分可愛,且看這個人言行,也並非不善,至少邵稹願意跟他坐在一處。她覺得,這個人跟五公子應該不是一路人。

  “表兄,再給一塊吧。”她說。

  “寧兒小娘子果然最好!”蕭雲卿笑眯眯。

  他長得挺好看,笑起來也迷人,嘴又甜,寧兒臉一紅。

  蕭雲卿吃了蘇餅,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我今日也累得很,回房去了。”

  邵稹訝然:“你也住在此處?”

  蕭雲卿一臉理所當然:“不然我要兩間房做甚?”

  這話出來,邵稹與寧兒皆愕然。

  蕭雲卿看著他們:“你二人……”未幾,臉上的狐疑之色忽而一轉,盯著邵稹:“致之,兩年過去,你該不會還是童身?”

  邵稹剛喝一口茶,“噗”地吐了出來。他滿面通紅,一邊嗆著一邊急忙看向寧兒。

  寧兒卻似乎還在想著蕭雲卿的用詞何意,一臉茫然。

  邵稹用力咳完,眼神像刀子一樣瞪著蕭雲卿:“你胡說什麼!”

  蕭雲卿卻全然不懼,眼睛愈加亮:“致之,當年你給各地jì館做護院,人家對你投懷送抱都不受,我那時就說你是柳下惠,你該不會有難言嗚嗚嗚嗚嗚……”

  他話沒說完,已經被暴起的邵稹蒙住嘴巴,強拽離席。玳瑁被這兩人鬧得站不住,“喵”一聲,跳到地上,抖抖毛。

  寧兒望著他們,忽然明白了什麼,臉紅得像染了胭脂。

  “寧兒還未嫁人!你在她面前亂說什麼!” 邵稹將手臂鎖著蕭雲卿的脖子,走到幾步外的角落,低聲吼道。

  蕭雲卿被他掐得血氣上翻,抬腳便踹。邵稹閃身,他順勢解脫開來。

  “知曉了,粗魯!”蕭雲卿嫌惡地整理好衣服,斜眼看向寧兒,只見她目光閃爍,想看又不敢看。再看向邵稹,他怒氣沖沖,看上去竟是難得的彆扭。

  “你……”蕭雲卿笑得詭異,“是在害臊麼?”

  “鏘”一聲,邵稹的刀已經半截出鞘。

  “好好,不說了。”蕭雲卿白他一眼,整整衣衫,道,“玳瑁,歇息去。”說罷,朝寧兒飛了個笑眼,帶著跳上肩來的小獸,揚長而去。

  寧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廂房裡的,邵稹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各自尷尬。

  “歇息吧。”走到房門前,邵稹對她說。

  寧兒點點頭,沒有看他的眼睛,進了門。

  邵稹立在門前,卻沒有動。

  他聽著寧兒在房裡閂了門,撓撓頭,有些煩躁。

  他在外闖蕩多年,口無遮攔慣了。剛才蕭雲卿說的那些話,邵稹從前能說出葷十倍的。他剛跟寧兒上路的時候,也時常忍不住出言調戲,看到寧兒羞紅了臉又無法還口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

  可如今,他突然覺得不對味了。

  比如,他發現寧兒望著他的時候,心會沒來由地盪一盪;他做了什麼事讓寧兒高興,他自己也會傻乎乎地跟著樂。他甚至會不由地回味昨晚寧兒在他懷裡哭的時候,那淡淡縈繞的味道,說不出是什麼,似香非香,乾淨溫柔……現在,當寧兒再紅起臉來,他會覺得亂。

  心亂。

  他意識到寧兒或許對自己有不良看法,就會忍不住想去澄清掉。

  邵稹站在寧兒的門外,指節眼看著要叩下去,又生生停住。

  為何要澄清?一個聲音問自己,你向來懶得管別人眼色,她如今叫你表兄,待得把她送到商州舅父家裡,你二人說不定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再見不到,我也是她表兄。

  不就是說說從前,多大的事!

  寧兒坐在榻上,有些呆怔。

  好一會,她晃晃腦子,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都趕出去。可是沒什麼用,她還會忍不住去想。

  柳下惠……

  她的臉隱隱發辣,覺得口渴,起身起倒水。這時,卻傳來敲門聲。

  “寧兒。”是邵稹的聲音,“睡了麼?”

  寧兒一怔,手裡的杯子差點掉了下來。

  邵稹?這時候來找她?

  “嗯……”她有些慌,想說“睡了”,可說出來,卻變成,“還未睡。”

  寧兒咬咬唇,放下杯子,去開門。

  門打開,邵稹立在門外,看著她。

  “可入內麼?”他問。

  寧兒點點頭,站到一旁,讓他進去。

  屋子挺寬敞,帳子隔開內室,外室有坐榻案席,還有一張漂亮的三面大屏風,上面繪著山水飛鳥……當然,邵稹不是來看屏風的。他站了一會,轉身,寧兒就站在兩步外,瑩潤的眼睛望著他。

  邵稹忽而有些不自在,輕咳兩聲,用看起來最自在的姿勢在席上坐下來。

  “寧兒,”他說,“我有話與你說。”

  “嗯。”寧兒料到是這樣,也在他對面坐下來。雖然心在不安分地跳,也還是怯,但她覺得談一談或許最好。

  從何說起呢?邵稹想了想,道:“方才那位蕭雲卿,是我故人。我十七歲時,在洛陽遇到了他和五公子。”

  寧兒看著他,沒有插話。

  “他們都是長風堂的人。長風堂的堂主姓郭,雲卿與五公子都叫他義兄,其餘首領以入堂先後排序,雲卿是三郎,五公子是五郎。我那時年少意氣,因為一碗酒與雲卿鬥毆,被郭堂主看到,便將我招攬進去。那是長風堂還只是在洛陽有威名,我功夫出色,沒多久便做出些大事,堂主賞識於我,便想收我做六郎。可是,長風堂的四郎王廷,與五公子交情最好。他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手段狠戾,與我有些過節。有一日,我二人都喝了酒,他來挑釁,我忍無可忍,便將他殺了。他畢竟是長風堂的四郎,我酒醒之後,唯恐堂主追罰,便連夜逃走。劍南山高林密,是藏身絕佳之所,我便在劍南落了糙。”

  “嗯。”寧兒輕輕應一聲,她瞥瞥邵稹,“那你十七歲之前,是怎麼過的?”

  ☆、14春光

  “我十二歲去了長安,前陣子同你說過,我族叔家裡不喜歡我。”邵稹道:“十三歲時,我不想再待下去,藉口回劍南祭祀祖父,出走了。我在各地流浪,憑著武藝過活,有時給人做侍從,有時……”他停了停,並不遮掩,“有時給jì館做護院。”

  到底是說出來了。寧兒看著漆案上的一隻杯子,小聲道:“為何要去jì館當護院?”

  邵稹撓撓頭:“當護院給的錢多,我那時年少,從長安出來時,身上並無多少盤纏。jì館各地都有,護院的差使比別處好找,我的功夫也不賴……”他瞥瞥寧兒,只見她的臉已經泛起了紅暈,沒說下去。

  “知曉了。”好一會,寧兒說,仍然看著案台。

  “不是,寧兒……”邵稹知道她大概沒聽明白,急道,“我那時才十幾歲,十幾歲你知道麼?比你還小。”

  寧兒不解地看著他,點頭:“知道。”

  “我是說,”邵稹耳根發起熱來,“我確實認得許多風塵中人,那都是從前做護院認得的。楊四家的那些娘子,都是如此。我當年年少,她們都拿我當弟弟看,且那些娘子都是有身價的,我又一心遊歷天下,哪裡敢招惹……”邵稹覺得越說越亂,深吸口氣,道,“你知曉我祖父為人,他家訓嚴厲,從不許家人踏足風塵之地。我去做護院,也是錢財匱乏無奈所致,逾越先人教導之事,我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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