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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稹淡笑:“四兄,兄長與二兄貌合神離,你也是看在眼裡的。吳三乃二兄臂膀,兄長將我的山頭劃給吳三之時,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聽著這話,蹙起眉頭。

  邵稹將刀收入鞘中,回頭望望馬車。拉車的馬正在路邊啃糙,車廂一動不動,裡面的人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麼樣。

  “四兄,”他對王四笑笑,“我還須趕路,吳三的事勞你與兄長說一聲。”

  王四慡快地點頭:“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頭,坐到馭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還回來麼?”

  邵稹看向他,笑笑,卻沒有答話。

  他請喝一聲,揚鞭,趕著馬車向前駛去。

  馬車重新上路,寧兒的心情卻大不一樣。

  方才的打鬥聲猶在耳邊,還有地上的屍首,寧兒怎樣甩頭也甩不掉。山風灌進車裡,一身冷汗被風吹散,寧兒“哈啾”打了個噴嚏。

  “著涼了?”邵稹在外面問。

  “不是。”寧兒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寧兒本能地想說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確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趕車看著路,聽著車廂里沒了聲音,才回頭,卻見車幃撩開,寧兒鑽了出來。

  她身上披著昨天fèng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寬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車板上。

  “出來做什麼?”邵稹看看他,“害怕?”

  “不是。”寧兒被一語說中,有些臉熱,囁嚅地否認,“嗯……透氣。”

  邵稹揚揚眉,轉過頭去繼續趕車。

  寧兒就抱膝坐在他後面,靠著車沿。

  “還有多久能到山下?”她問。

  “再過半個時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說著,他看寧兒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尋你舅父麼?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馬車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說到要去商州尋親 ,寧兒的心安定一些。

  寧兒的親戚不多。父親這邊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閬州,寧兒是不會回去的了;而母親那邊兄妹數人,二舅父從前最疼愛她。寧兒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為官,逃婚的時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還會回去做山賊麼?”寧兒望著後退的莽莽山野,忽然問道。

  “不會。”邵稹道。

  寧兒沒想到他那麼慡快就說了出來,愣了一下:“為何?你怕還有人要殺你?”

  邵稹不答,卻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覺得這山大麼?”

  “大。”寧兒點頭。

  邵稹道:“我也覺得大,這裡最盛之時,聚集過上萬人,打家劫舍,連州兵都怕。”

  “這麼厲害?”寧兒睜大眼睛,“後來呢?”

  “那時的山賊大多是災荒的流民,落糙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養不起許多人,幾十個山寨,爭利打殺,又兼官府圍剿,最後只剩下一個百來人的山寨。”

  寧兒想了想:“然後你去當了田七?”

  邵稹無視她的岔話,繼續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愈加得力,做山賊終不得長久。”說著,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幾個匪首還各懷心思。”

  寧兒看著他,若有所思。

  陽光下,他迎著山風,眼睛微微眯起,眉鋒和眼角構起好看的輪廓。

  “稹郎,”過了會,寧兒說,“你其實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會下山,對麼?”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叱一聲揮動竹鞭,趕著馬車繞開一塊大石,走上另一條更加寬闊的道路。

  邵稹說得不錯,半個時辰以後,馬車走到了平地。再前行十餘里,太陽曬到中天之時,馬車走進了一處縣邑。

  恰逢圩日,散集回家的商販和民人在城門進進出出。

  邵稹將馬車在城門邊上停住,跳下來,敲敲車板:“出來吧,到了。”

  片刻,寧兒撩起車幃探出頭來。她雙頰紅撲撲的,茫然地望著四周,揉揉惺忪的眼睛。

  “睡過去了?”邵稹將馬車的韁繩系在樹上,伸手到車廂里把他的包袱拿出來。

  “這是何處?”寧兒問他。

  “蘆縣。”邵稹一邊回答一邊掂了掂包袱,覺得沒少斤兩,對寧兒說,“我走了。”

  “走?”寧兒懵然。

  “你忘了我們山上說的?”邵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要我還債,帶你下山,如今我踐諾了。”

  “不對!”寧兒搖頭道:“下山是下山,還債是還債,要用錢來還。”

  “哦?”邵稹狡黠地一笑:“我可沒答應用錢來還。哦,是了,”他好像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紙,在寧兒面前揚了揚,“既然還了債,這契書歸我了。”

  寧兒目瞪口呆,忙下意識地打開自己的包袱。果然,被她塞在最底下的契書不翼而飛。

  “你什麼時候……你還我!”她急得臉紅,伸手去奪。不料,邵稹輕輕一讓,她撲了個空。

  這時,馬車的韁繩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拉車的馬拖著車走起來。

  “哎喲!”寧兒沒坐穩,被顛得一下倒在車上。

  路上人來人往,馬車受驚走到路中間,惹得行人紛紛避讓。

  “呀!嚇死人!”

  “喂喂!怎麼趕車的?!”

  “……馬車,馬車!”一個小童伏在母親肩上,指著手忙腳亂的寧兒咯咯笑道。

  “忠告你一句!”邵稹在用手籠著嘴大聲喊,“以後遇到山賊,別那麼輕信!”

  “你……”寧兒顧不得理他,好不容易拉住馬車,一回頭,邵稹卻已經走遠。她臉蛋通紅,對著他的背影直跺腳:“你怎麼這樣……你回來!”

  可邵稹只留給她一個追不上的背影,聲音隱約傳來:“那舊袍子送你了,收好!”

  離蘆縣不遠的利州,曹茂在城裡開了一家小客棧,每日客人寥寥,日子悠閒。

  午後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曹茂正低頭看著案上的帳本,突然瞥見有一條拉長的人影投進來。

  “用膳還是住……”他拉起腔調抬頭,待看清來人,愣了愣。

  “住宿。”邵稹走進來,將包袱扔在案上,沉甸甸的“哐”一聲響。

  “嗬,得了不少。”曹茂眼睛裡精光一動,放下帳本,笑了笑。

  邵稹在席上坐下,拉拉汗濕的衣領:“熱死了,有水麼?”

  曹茂將一隻杯子斟滿水,遞到他面前。

  邵稹毫不客氣,仰頭“咕咕”灌下。

  曹茂搓搓手,湊上前低聲道:“得了多少?”

  邵稹朝包袱揚揚下巴。

  曹茂忙關起門,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袱。看到那滿眼的黃白之物,他吞了吞口水。

  “金銀器、珠寶首飾等物,共十斤七兩,你稱稱。”邵稹道,“換做黃金。”

  曹茂點頭,端來燈台,拿來小秤,一點一點地稱起,又一件一件鑑定。

  “不錯。”待得看完,曹茂微笑道,眼睛轉了轉:“五十兩。”

  “六十。”

  曹茂道,“你這些器物我還要往別處銷走,路費人工總要些,加上你這成色也並非上乘……”

  邵稹不緊不慢:“如今市上一顆魚目大的珍珠也要五百錢以上,這裡的可都比魚目大多了。我說六十兩,路費人工也給你算進去了。”

  曹茂不為所動:“五十五兩。”

  “五十八兩。”

  “五十六兩五。”

  邵稹冷笑,將包袱收起。

  “五十七兩!”曹茂知道此人說得出做得來,連忙道,“你我各退一步,沒別的價了!”

  邵稹鬆開手,看曹茂餓漢一般將那些寶貝攏過去。

  “這麼多錢帶身上也不好吧。”曹茂寫契的時候,不甘心地問,“我知道本縣有人要賣田地,你做個地主買個宅院,再娶個婦人,比什麼不好。”

  邵稹吊兒郎當地笑:“我浪蕩慣了,受不起這福。對了,取半兩換做銅錢。”

  曹茂搖頭,不再勸說,到房中去取金子。

  ☆、5重逢

  邵稹在客棧里安頓下來,想睡個覺。不料,躺在榻上怎麼也睡不著。

  他起身,想著沖洗沖洗好了,解開衣服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張紙從衣襟里掉了出來。邵稹眼睛定了定,將它拾起。

  那是寧兒的契書。發黃的紙面上,祖父的名字寫得雖小,筆跡卻蒼勁有力,一如記憶之中……邵稹看著它,輕輕撫摸,心中掠過當年點滴。

  其實邵稹將這契書偷來,並非為了毀掉賴帳,而是為了祖父留在上面的痕跡。這麼多年,這大概是他唯一能見到的祖父手書了。

  至於寧兒。他把她拋開,自有道理。

  其一,寧兒要去商州,而邵稹要去京城,他們的路本就不一樣。其次,他獨自闖蕩多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突然要他照顧一個女子,簡直是笑話。其三,寧兒是逃婚出來,自己跟著她,被人發現誤認做jian夫勾引良家子私奔還算事小,牽扯出做山賊的事才是要命。

  至於故人不故人的,邵稹一向認為有多大能耐做多大的事,能幫則幫,不能幫就不幫。那馬車多貴重啊,賣出去能頂他一半的金子。他把馬車留給了寧兒,還給她指了路,這樣難道還不夠?

  可是說來奇怪,邵稹雖然利索地將寧兒甩開,他卻一直不曾有暢快的感覺。而且一路到這裡,他總有些心緒不寧,似乎擔著什麼。

  “……你真不記得我了?”他看著契書,想起寧兒的話。

  說不記得,其實也記得的。邵稹用力回想,自己的確時常會在杜司戶家裡看到他的女兒。只是時日久遠,她那時年紀又很小,驀地見到長大了的寧兒,邵稹很是茫然。加上在山上時,他一心要走,也管不得許多……

  “……稹,隨我去看看杜司戶……”祖父的聲音隱在耳畔。

  “……稹郎來了……”杜司戶的笑容亦似乎不曾淡忘。

  邵稹看著那件袍子,有些出神。

  那個……自己如果把寧兒送到商州,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罷了罷了,自己都顧不了,哪管得了別人!

  邵稹對自己落了這樣一句話,底氣十足,驅趕掉那些雜念,不再多想。他把契書收起來,打算出門透透氣,再給自己添置一身新袍子。

  正逢集日,還未日落,市集中仍有好些買賣之人。邵稹買了一包核桃,徒手捏開,邊吃邊逛,想著出門看看市中可有衣冠鋪子不曾打烊。

  “這世道果真是好了麼,販貨的小娘子也細皮嫩肉,還乘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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