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如今宮中雖已在他掌控之下,但人心難測,難免將來沒個萬一。
流螢好奇地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是。」
不到片刻,流螢便回來報信,「主子,都安排好了。」
「那便歇息吧,哀家累了。」
玉攸容抬眸,正欲起身,卻見流螢欲語還休,最後吐出一句話,「梅公子來了,在宮外候著。」
「哀家累了,不見。」
「他說知曉太皇太夫不會見他,讓我將這封書信遞給主子。」流螢神色古怪地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梅公子怎麼知道主子不會見他?
玉攸容看著流螢手中的信,想說燒了,卻又不忍。
罷了。
他伸手,流螢連忙將手中的信遞上來。
玉攸容如玉般修長的手指拆開信,看到第一句時手指微頓。
信上是摘自陶瓮的《閒情賦》,第一句是「欲自往以結誓,懼冒禮之為愆;待鳳鳥以致辭,恐他人之我先。」
想要與你結下山盟海誓,又怕唐突失禮受到譴責;想要拜託青鳥替我送信,又恐被別人搶了先。
「意惶惑而靡寧,魂須臾而九遷: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心中惶恐,神魂悠蕩。願化作你衣上的領襟,細聞你如玉容顏的芳香,可惜羅衣入夜便會離身,空留我獨守長夜漫漫;願化作你裙上的系帶,束住你的纖細腰身,可惜氣候冷熱不同,我遲早會被你遺棄換上新的……
賦中情思的熾熱直白讓他忍不住閉上眼指尖發抖。
是氣得發抖。
「主子你沒事吧?」流螢上前擔憂地問道。
玉攸容睜開眼,「哀家無事。」
他將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信紙上,他要看看,梅盛雪的膽子還能大到什麼程度。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
「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
我知道我的願望都實現不了,只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摘自陶翁的《閒情賦》到此為止,卑微到了極點,亦深情到了極點。
信紙上已被他捏出許多褶皺,玉攸容緩緩鬆開手,繼續向下看去。
「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嘗強求也。然猶抱一幻,太皇太夫與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覺罪孽深重。
一罪,佛堂初見,念念不忘。
二罪,佛下再見,情絲苦纏。
三罪,禪院相伴,妄求終生。
四罪,南下行醫,以私充公。
五罪,垂危之時,夢喚閨名。
六罪,還俗入宮,心思不淨。
七罪,甄選侍中,嫉賢妒能。
八罪,不解聖意,孤注一擲,不堪為友。
今既明,不敢犯。餘生斷情絕愛,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燭燈、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求太皇太夫恕先犯。」
玉攸容目光自信封的「請罪書」三個字上划過,這哪裡是請罪書,分明是……
「他還在外面候著嗎?」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流螢一下就猜出來自家主子問的是誰,「還在,我讓人看著呢,他走了會來通報我的。」
玉攸容垂眸。
罷了。
「讓他進來。」
「是。」
片刻後,梅盛雪頂著夜半寒氣踏入房中,「臣見過太皇太夫,太皇太夫千歲千歲千千歲。」
房中人已被提前遣散,只留了流螢一人伺候。
玉攸容目光落在他身上,這半年間他從未召過梅盛雪,半年前,自梅盛雪從南方回來,入宮為官以後,便許久未行過如此正式的大禮了。
「平身。」
「謝太皇太夫。」梅盛雪起身。
「你在信中寫的八罪,親自念與哀家聽。」
梅盛雪猛地抬眸看向玉攸容,卻見他眼中溫柔依舊,卻有朦朧月色照於其上,看不分明。
「是。」他垂眸。
「看著哀家。」
「是。」梅盛雪抬眸看他,「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嘗強求也。然猶抱一幻,太皇太夫與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覺罪孽深重。
一罪……」
流螢在一旁瞪大了眼。
「餘生斷情絕愛,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燭燈、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梅盛雪念著,眸中如火般的熾熱漸漸被冰封,只留下一熄餘光,仍在掙扎。
「斷情絕愛,」玉攸容輕聲念著,看著他眼中那抹餘光,「你做不到。」
梅盛雪抿唇,「我可以。」
他只要遠遠的看著太皇太夫就好了,只要能看見太皇太夫,看著他白頭終老就可以了。
僅此而已。
他自己不知,透明的淚珠從他的眼中滴落,划過眼下那顆紅痣。
罷了。
玉攸容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為他擦去眼淚,「你不必斷情絕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