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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他笑著看向梅盛雪,「哀家餓了,先陪哀家用膳吧。」
「流螢。」
「主子。」
「傳膳吧。」
「是。」
用完膳,處理完三分之一的公文時,已經深夜。
流螢已經來添過了數十次茶水,殿中寂靜無聲,只有火爐燃燒時噼里啪啦的聲音,繚繞的香氤氳在房梁之上。
玉攸容閉上眼。
灼熱的指腹按上他的太陽穴。
「哀家頭不疼。」閉著眼說道,卻並未阻止他。
燭光映在他的臉上,像是一尊玉像。
「太夫累了。」梅盛雪微涼的雙手遊走在太夫的頭上穴道間,用不輕不重的力道輕輕按壓,為他緩解疲勞。
「哀家是這天下的太夫,居其位擔其責,勞累一點是應當的。」
「太夫教導得是。」
「哀家教你什麼了?」
「萬事必有代價,居其位擔其責。」
「嗯。」玉攸容笑著睜開眼,「還有呢?」
「還有……」梅盛雪垂眸,「要爭。」
「世道如海,世事如潮,世人皆坐舟上。大浪襲來,若非自己掌舵,便有被人捨棄的可能。萬舸競渡,若非船大刀利,便會被人傾覆。」
權力是舵,身份是船。
權力不夠,會被人捨棄;身份不夠,會被人連同背後勢力一起傾覆。
所以要爭。
燭光打在梅盛雪的臉上,長而密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陰影,遮住他似雪的雙眸,「平王平庸無才而妒才嫉能,憫親王多柔無斷又耳根軟,唐王好戰只想開疆擴土,他們都不適合繼位。」
梅盛雪越說越快,越說越堅定,迎著流螢震驚恐慌的神色,一往無前,「且彼此各有勢力,各不服氣,無論誰繼位,都會引發內亂。唯有太夫掌權,扶持幼帝,既可以拉攏憫親王,又可以穩住其他平王和唐王,讓他們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按兵不動。與其把天下交給一群庸人,不如交給太夫。」
跟在太夫身邊,他一直在看,一直在學。
殿中一片靜默,
只剩下燭影在牆上跳動。
流螢看向梅盛雪,只覺得這位聖僧好大的膽子,竟敢以男子之身品評國事,還稱位高權重的親王們是庸人。
若是被人傳出去,肯定會被天下人罵死。
幸好他聰明,在聖僧進來前就早早地將其他人打發走了。
「一開始,哀家只是想護住自己和玉家罷了。便是他們不是庸人,哀家也是要爭一爭的。」
「那又如何?」梅盛雪垂眸。
「可主子是男子。」流螢脫口而出。
玉攸容笑著看了一眼流螢,又將目光收回來,落在梅盛雪身上。
這才是世人的想法。
「男子又如何。」梅盛雪背脊筆直,一如當初決心不嫁人那般大逆不道,「這天下,女子爭得,男子也爭得。」
這皇位,女子坐得,男子也坐得。
這句話他未說,但殿中之人都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如今太夫監國,是歷史上男子距離那把椅子最近的時候。
殿內陷入更深的沉默中。
流螢抓著一旁畫屏的手,心撲通撲通直跳。
膽大包天。
真是膽大包天!
第54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絲雀(十八)
半響, 玉攸容笑了。
他站起身,伸手親昵地戳了下他的眉心,「當年哀家便知道你是個膽大的。」
只是如今看來, 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聰穎上數倍。
他所說的話, 幾乎是話本中後面會發生的事的翻版:平王繼位, 唐王不服自立, 兩派人打生打死, 連年戰亂。憫親王龜縮不出,直到出了一個麒麟兒鄔暇, 又通過葉月松獲得了鎮北侯的支持, 才被攛掇著收拾山河。
梅盛雪僅僅數日,便能看清這平靜海面下的波濤洶湧, 十分難得,更難得的是他骨子裡的那份反抗意識。
蹉跎在寺廟中,倒是可惜了。
如話本中那樣,為情所困, 更是暴殄天物。
「你說得不錯, 世上之事, 女子做得,男子也做得。只是哀家是太夫, 日後也只會是太皇太夫。你之所願, 非哀家所求。」玉攸容看著梅盛雪,雙眸如皎皎明月, 照耀大地, 「哀家所求, 唯親朋俱在,國泰民安。」
「是。」
梅盛雪仰視著玉攸容, 只覺太夫如巍峨高山,令人望而卻步又忍不住傾慕親近。
「太夫掌權,是天下人之福。」
「那要天下人說了才算。」玉攸容笑著執起他的手向外走去,踏出殿門,穿過層層宮殿,登上觀月樓。
京中燈火輝煌,盡在腳下。
頭頂是星河璀璨,腳下是燈火萬千。
「那邊便是嶺南。」
太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梅盛雪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西南,看入一片黑暗中。
「你此次去嶺南,便替哀家好好看看吧。哀家掌權,是不是天下人之福。」
「是。」
一定是。
他必不會讓太夫失望。
梅盛雪看著西南方的那片黑暗,垂眸思索在醫書中看到的在當地生長的藥草,直到肩上的重量驚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