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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後,夢裡的季欽還是冷著臉,里三層,外三層地將阮清攸給包了起來,推到了廊下。

  院子裡白雪攏了堆湊在樹下,在陽光下閃著碎金一般的光,阮清攸閉上眼睛,感受丹靈光打在皮膚之上的丁點暖意,久久沒說話。

  夢裡的季欽,立在他後頭,手一直把著四輪車不肯鬆開,也未曾言語。

  又過了很久,季欽看見夢裡的自己張口,似乎是想要催促阮清攸回房。

  就這時,阮清攸說話了:「鈞希,得友如你,我此生便無憾了。」

  夢裡的季欽被嚇到了,阮清攸這一聲,太像是遺言,他不敢接哪怕一聲。

  旁觀的季欽也愣住了,二人這樣相處,他以為……原來竟還只是朋友麼?

  朋友,較之現在的寡嫂……季欽苦笑一聲,那現時的自己似乎還更出息了一些,那麼,也就是說,這可能不是之後的日子,而是……之前的日子?

  是,上一世麼?

  「別愣了,」阮清攸知道自己等不到季欽的回答,便先開了口, 「回去罷,乏了,歇一歇。」

  「嗯,」夢裡的季欽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又扁起嘴巴,默不作聲將阮清攸推進了門。

  將阮清攸扶到床上,塞好湯婆子,落下帷帳,夢裡的季欽落座在外頭的圓杌上,說:「睡罷,醒了起來吃藥。」

  「又吃藥?」阮清攸嘟囔了一聲,很是委屈的樣子。

  「嗯,一日三次,還有晚間的未用。」

  阮清攸沒說好還是不好,只說:「你已經為我耽誤了些辰光,快些上值去了,雖你現在是衙署老大,但風紀官不是擺設,還是不好這樣。」

  「知道了。」

  說是知道了,但是卻沒動。

  當初為了照顧阮清攸本就很輕的睡眠,銅壺滴漏已經從內室挪到了外頭的碧紗櫥里,帷子落了瞧不真切時辰,季欽打外頭行了一圈,發現已是日入時分。

  而現在的阮清攸沉疴入體,一日裡昏睡竟已超過了六個時辰,不僅是銅壺滴漏吵不醒了,就算是季欽打了燈,起了帳,也還是聲聲喚了許久,才將阮清攸的眼皮喚得抬了起來。

  他素日常用的藥要在餐前飲,夢裡季欽拿著個闊口的蓮花碗,盛了熱水溫著藥端來,而阮清攸不過是剛剛聞到了藥味,便伏在床邊開始劇烈嘔吐。

  在照顧他時,藥汁全灑在了蓮花碗裡,夢裡的季欽嘆了一聲,說:「算了,不喝便不喝罷。」

  每日睡醒喝這藥,阮清攸反應都這樣大,一來是這藥實在難喝,二來是阮清攸也確實吃了太多藥,瞧見了,便忍不住反胃。

  季欽肯定是心疼的,但是心疼也無法,他太想讓阮清攸活下去了,不吃藥,病怎麼能好呢?

  但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阮清攸白天的話,總之夢裡的季欽沒有再令下人再熬一碗,只說:「起來用飯了。」

  病漸漸重的日子,阮清攸常常會懷念起過去。

  這些日子,他總想到讀書時候,在京西三尺巷常吃的那家小餛飩,真好吃啊,莫說是京城,便是全大晉,也再找不出來一碗更好吃的小餛飩了。

  用飯之時,桌上擺了珍饈若干,全是阮清攸既往喜愛的口味。

  桌中是一碗小餛飩,夢裡的季欽盛了一碗給阮清攸,阮清攸吃過,只用了兩個便放了勺子, 「好吃。」

  由此,季欽便曉得,這仍不是阮清攸記憶中的味道。

  江南之地,去京千里,雖小餛飩本就是江南做法,但季欽已經尋了許久,卻到底沒能尋到一碗相似。

  許也如他與阮清攸,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似如參商。

  用完這兩枚小餛飩,阮清攸的晚飯便就算是用得了,懨懨地被扶上了床,倒頭便昏睡過去了,外頭的下人甚至還未收好桌子。

  夜半時分,阮清攸再度起了高熱,大夫下人來來往往,冷水帕子換了一張又一張。

  迷迷糊糊之間,他嘴裡猶還念著, 「若能吃到城西三尺巷的小餛飩,該多好。」

  折騰直到了平旦,阮清攸身體的熱總算是稍微退下了點,睜眼也返了少許清明,他看著熬得眼內滿是血絲的季欽,拍拍床尾,說:「坐過來,歇歇。」

  夢裡的季欽不發一言坐了過去,阮清攸歪了歪身體,將額頭貼到季欽的手邊,輕聲說:「鈞希,得友如你,我此生已無憾了。」

  昨日午間還是「此生便無憾了」,今日晨間已是「此生已無憾了」。

  夢裡的季欽察覺到了,身體開始劇烈顫動,季欽本人也察覺到了,目光發愣,拼命搖頭。

  但阮清攸卻又睡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阮清攸枕在季欽溫暖的掌心裡,閉目長辭。

  彼時天猶未明,雪落滿地,夢裡的季欽流不出半滴眼淚,卻緊緊抱著阮清攸的屍身,枯坐了三個日夜。

  一切,竟果真如季欽一直擔心的一樣:自己所愛所念之人,果真都離開在冬月——母親,舅舅,還有阮清攸。

  季欽本人像是被隔著天地與光陰的死訊給狠狠扇了一耳光,半跪在一旁看著自己和阮清攸,目眥盡裂。

  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不敢接受,拼命地想要醒來,甚至不惜以頭搶地。

  頭破血流之時,他睜開了眼,身邊是熟悉的陳設:京城,侯府,菡萏院,西廂房。

  三個日夜過去,守了一宿的成宣帝已回了宮,床邊已又換成了阮清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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