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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人這一跪,跪得成宣帝心裡更是煩躁,此刻他還抓著季欽的手,說是抓,其實動作輕緩,倒更像是牽著。

  他環視屋內一遭,發覺院子換了,屋內陳設也換了,早年間他曾來過泰寧侯府,也進過季欽長居的屋子,屋內陳設簡潔,無甚字畫擺設,這一間裡頭卻多了許多挺有意思的小玩意兒,頗有雅趣。

  難不成繁華京城沒給季鈞希養出來三分雅興,黃土漫天的邊關卻給他學到了詩書畫意?

  成宣帝眯了眯眼,問:「這一間是誰的屋子?」

  「回陛下,這一間是府上大公子未亡人阮氏房間,今夜侯爺飲多走錯了路,便歇在了這間。」

  這一句是追霧回的。

  「哦?」成宣帝冷笑一聲,顯然對這句「飲多走錯」很是不信, 「那阮氏呢?」

  「回陛下,」這次換成了緝風開口, 「夫人見侯爺入門便將此間讓了出來,已去別處安歇。」

  成宣帝瞧了瞧季欽,心說:季鈞希,你手下的人教得可真是好,護著阮珣如珠如寶,防朕卻更甚防川……

  下頭人說白了就是跑腿辦事,這般安排定然都是季欽一人攬著,成宣帝盯著那兩個方才回話的,見二人已緊張出了滿臉冷汗,終是沒再難為,只道:「都起來。」

  「明兒的朝會取消,」成宣帝吩咐張福全。

  張福全欲言又止, 「陛下……」

  明兒雖是小朝會,但年邊上了,還有諸多要事待議,實在不適合取消,更何況是因為這一茬……張福全心道這是怎麼話說的,這豈非是倒行逆施了?哪有九五之尊與個金吾衛指揮使侍疾的道理?

  成宣帝不是不知道張福全的心思,卻擺擺手, 「無需多言,你回宮將朕待批的奏摺搬到這處。」

  得到下面人來匯報齊院正被金吾衛因為指揮使有疾連夜請至泰寧侯府時,成宣帝正在挑燈批奏摺,收到脈案與藥方之時是在馬車之上,他已抬鑰離宮,離泰寧侯府只有幾里地了。

  如此匆忙之下,什麼都未來得及帶上。

  張福全心事重重地行了個禮告退。

  成宣帝看了看杵著的一大屋人,皺眉道:「都退下。」

  方才站起來的人,撲通撲通又跪了一地,然後利落地起身,出了門。

  屋內人都走空,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

  成宣帝坐在床頭,瞧著被褥,想到是阮清攸所居,免不得便是一陣不悅, 「你呀你,飲多便曉得來尋他?次次如此?」

  這話說得夠軟,說得也夠酸。

  若是張福全在此地,也聽得了這句,大約會大吃一驚。

  多少年,聖人都不曾有過這般模樣了!

  現下季欽肯定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總歸成宣帝也只是隨口一問,抒抒心情,並未真打算得到個非是即否的答案。

  但他這會子是真的累了,困倒還好,主要是伏了半日的案,從肩頸到腰背都酸疼得很,此地又不比宮裡,還有些頗懂手法的醫女可與緩解一二。

  滿打滿算,除了自個兒也就只剩一個喘氣兒的了……成宣帝看了看季欽,戳了戳他手心, 「快些起來,與朕揉揉肩。」

  這話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上次這樣有商有量地同人講話,對面坐著的也是季欽,只是歲月恍然,細論起來,已是六七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還是不得寵的皇子胤亓,心裡存了十分的戾氣,面上卻裝著十二分的和氣,只有一人是他真心拿出全部的好脾氣在對待的——摯友季欽。

  而現在,和氣他已懶得再裝,滿朝文武,坊間閭閻對他的評說他心裡清楚——暴君一個!

  但能讓他這般好言的,卻仍是只有季欽一人。

  念及此,成宣帝自己都忍不住在心裡頭打趣自己,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一晃腦袋,恰瞧見床側沒有收拾乾淨的琉璃片子,上頭暗紅星點,像是血跡。

  成宣帝探身從季欽身邊取過了琉璃碎片細細端詳,瞧這模樣大約是個燈罩,上頭紅色點子帶著一股子鐵腥氣味,也的確是血無疑……

  那這血來自何處?

  成宣帝蹙起了眉,從滿滿是阮清攸氣味的錦被中將季欽撈了半截出來,伸手就擼起了那人的袖子——不出所料,季欽的胳膊上幾道細且深的傷口,血已凝住了,但不難看出來是新傷。

  想必是一片饑荒,無人匯報,連院正都不曉得這處傷了,並未處理傷口。

  這一切……成宣帝沒鬆手,在腦中不斷過著今日之事,很快便將實情拼湊了出來。

  阮清攸才不是見人來便將地處讓出來,瞧著模樣,說不準季鈞希還與人頗是共處了一會兒,藥勁起來了,見控制不住,自殘博了一點理智,將阮清攸趕走的。

  又更加說不準……他二人怕是已有了些肌膚之親,只碰到了些什麼事兒,沒到最後而已。

  成宣帝生氣得很,若真如此,那下頭名叫「追霧」 「緝風」的兩個金吾衛,便是欺君了!想那人不會有這樣大的膽子,必定是季欽提前就招呼好的。

  甚至,季欽暈過去之後,阮清攸可能都未曾離開,離開也許是因為得到了自己來府上的消息,才慌忙逃開的,大約也走不遠罷:也許菡萏院正堂?也許就對面的那一間廂房?

  外頭一直有宮裡的人守著,阮清攸跑,大約也是跑不脫,要不要現在著人去搜查則個?成宣帝很是壞心思地打算著,最終卻還是歇了這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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