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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顧承宴一句沒問,只垂首拉起他的手,檢查他拳峰上蹭破的皮。
「遏訖師父,我……」
顧承宴搖搖頭,給他拉到身後,轉頭和顏悅色與那侍從官交涉,「勞您請個薩滿——」
他揚起下巴一點那勇士,「給他瞧瞧,藥材上需要什麼,就管內庫拿。」
侍從官其實早知道勇士和穆因衝突的緣由,他內心也多少不懂狼主為何非要找個漢男人做大遏訖。
旁的不說,他這……生不出孩子啊?
那往後狼主位要傳給誰,總不能又來一次庫里台會議,讓十二翟王下場打一架,誰贏誰來當吧?
但這些日子,他看顧承宴處理王庭俗務十分從容嫻熟,待他們也客氣,心下矛盾、臉上也露出幾分赧顏:
「您、您客氣。」
顧承宴點點頭,卻側首透過侍從官,意味深長地看那勇士一眼,然後才領著穆因回氈帳。
進入帳內、門帘一落,穆因就蜷了腳趾有些踟躕,他忍不住給雙手藏到背後,腦袋耷拉著。
顧承宴背對著他,只專心在箱子裡面找藥粉。
小狼臨走前往裡頭裝了不知多少山參、紫芝、冬蟲夏草,亂七八糟的匣子塞得滿滿當當,以至那瓶傷藥被埋到了箱子底,他半個身子鑽進去也沒能挖到。
而他這樣一直不說話,穆因就只能看他背影,小孩越想越害怕,最後竟哇地一聲哭了。
顧承宴好不容易摸到藥,抓著瓶子鑽出來時,還險些被箱蓋打著。
正準備招手讓小徒弟過來上藥,繞過灶膛的煙囪就看見穆因哭得亂七八糟。
顧承宴:……?
小孩哭得厲害,別人罵他、再難聽他也受著,但他忍不了別人罵顧承宴:
他這漢人師父多好,那些勇士懂個屁!
穆因抬手,用袖子胡亂揩了兩把臉,雖然黑亮的圓眼睛裡還盛著淚,但卻滿面怨憤,似乎還想去尋仇。
顧承宴看著他好笑,忍了忍,顧及十來歲男孩的面子,只招招手道:「過來上藥。」
穆因瓮聲瓮氣應了,乖乖走過來伸出手。
「這藥粉灑上去的時候可能會有點痛。」顧承宴柔聲提醒。
穆因抽抽鼻子,「哦。」
先用清水洗乾淨穆因手上沾染的泥土和沙粒,然後顧承宴才拔開瓶塞,將藥粉細細敷到傷口上。
明明手都在止不住地發抖,但小孩還是咬緊牙關,一次都沒吱聲喊痛。
知道他在逞強,顧承宴也沒點破,只收起藥瓶示意他伸平手,好方便繃帶纏裹。
穆因眼巴巴看著他,忍了許久,才小心翼翼開口,「師父你沒生氣吧?」
「生氣?」顧承宴點點他鼻頭,「生什麼氣?你不打贏了麼?」
「嗯……誒???」
顧承宴搖搖頭,給傷藥、繃帶重新收回大箱子裡,然後一指地上木劍讓穆因去撿:
「瞧瞧喜歡不?」
穆因一步三回頭,劍固然重要,但——剛才勇士說那些話,也不知顧承宴聽著多少。
他這正胡思亂想,那邊顧承宴已收好東西、負手走到他身旁來,「走?」
「……去哪兒?」
「不是說想學劍?」顧承宴環抱雙臂揶揄,「怎麼,昨天那樣央求,原是哄我的?」
「不不不!」穆因頭搖成撥浪鼓,「要學的!真要學的!」
顧承宴笑笑,先一步挑簾鑽出氈帳,昨日答應了穆因,今日要演一遍青霜山最基礎的劍法給他看:
從挫劍式開始,到挽劍花結束。
這劍法是給入門弟子學的,往往十歲前就能融會貫通,穆因開蒙晚,但顧承宴相信勤能補拙。
他帶小孩來到氈帳後一片開闊草地上,隨便折了節丈許的高粱杆做劍、挪步演給穆因看:
「瞧好了——」
因著重傷和凌煋那杯酒的緣故,顧承宴內勁潰散、算是武功盡廢,但身法步伐和劍招還能走個大概。
挫劍環月、龍行平刺,點步鳳翱、憑風掃劍。
這些招式都是顧馳手把手教他的,如今重新走來,倒是想起了父母親在時,那些青霜山上的歲月。
一套劍招終了,顧承宴後頸隱約滲出一點薄汗,但還是笑著將那高粱杆轉負於身後:
「怎麼樣,記住了麼?」
他聲音有點喘,如有內勁,這種簡單的劍式根本不費力氣,但現在……
顧承宴兀自搖搖頭不往深處想,只轉眸、鼓勵地看向穆因,「試試?」
穆因猶猶豫豫起身,他剛才只盯著仔細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走神了——
他總在想勇士說的那些話,思來想去也想不到什麼解法:顧承宴是男子,確實不能生不出孩子。
將來王庭後繼無人,就算賽赫敕納從一而終,那最後十二翟王也會各懷心思,鬧得整個王庭岌岌可危。
且顧承宴來自中原,將來若失去了大遏訖這一重身份,他根本都沒有歸處……
或許,他能回中原、回青霜山?
穆因拿著木劍,一開始的動作還學了個八九分像,但後面幾招他心思已飄遠,根本使了個不倫不類。
顧承宴挑眉上前,攔下他屈指一彈,「臭小子,剛才走神了吧?」
穆因雙頰薄紅,偷偷瞥他一眼後沒說話。
「想什麼呢?」顧承宴看出來他今日沒心思,便也沒強求,自顧自走到一旁乾爽的草地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