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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瞬間,賽赫敕納才忽然有點懂了:
顧承宴不教他,倒不見得是因為那套什麼狼王不該做家務的言論,也不是想藏私。
他只是想陪著他,想找些事情做。
賽赫敕納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他的錯:是他沒能在去歲隆冬讓烏烏懷上崽,所以烏烏現在才百無聊賴。
於是往後,他總是挖空心思「沒事找事」:
今日湊到顧承宴身邊,放軟了聲音要他幫忙在腦袋上編個小辮子;明日故意撒賴,要他陪他出去玩。
——總之,不讓烏烏無聊,不讓烏烏難過。
可如今,翠綠松枝都給整片斷崖掃了個乾淨,賽赫敕納也沒能找出一點顧承宴的蹤跡或馬蹄印。
他咬緊後槽牙、雙手不住顫抖:
不、不可能!烏烏那麼聰明,他絕不可能有事。
既然、既然他一個人找不到……
賽赫敕納雖然急,卻沒完全失去理智,他扭頭下山,決意先去找他的狼群——
狼多力量大,而且狼群嗅覺靈敏,能在雪山中嗅到他發現不了的氣味,找起人來會方便得多。
再說去找狼群的路上一定會經過雪山別院,如果顧承宴回去了,那他也能看著。
結果當他穿過崩落的重重深雪來到山腳下,卻意外在被掩埋的雪山別院外,看見了很大一群人。
他們大多是些年輕男子,身上穿著長過膝蓋的皮氈衣,氈衣外面是制式統一、皮條編成的黑色胸甲。
這群男人們都背著弩|弓、腰間別著馬刀,身後馬背上都掛有箭囊和短柄手斧。
為首一人是個戴護耳皮帽的白須老者,他通身素白皮裘、腰間系一條黑狐尾,腳上踏著長筒皮靴。
老者騎在匹花馬上,身後還背著支帶鉤的長矛。
他有雙渾濁的鷹眸,乍看賽赫敕納從雪山上下來還十分戒備。
然而等人走近後,老者卻突然興奮起來——
「特勤!」他一躍下馬、臉上儘是狂喜,「是您嗎小特勤?您還活著!這、這太好了!」
看著遠遠朝他奔來的人,賽赫敕納皺皺眉,隱約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位老者。
他在模糊而久遠的記憶里搜尋了一圈,終於想起來——這位是王庭的大總管、老梅錄。
顧承宴教過他王庭官制,狼主、遏訖之下就是梅錄,梅錄往下才是十二翟王和各官員。
當年就是這位老梅錄,親自送他們來的極北。
賽赫敕納不想和王庭扯上關係,不等老梅錄靠近,就一閃身躲開他的跪拜大禮。
他還要去找烏烏,沒工夫與他們虛與委蛇。
「特勤,小特勤!」老梅錄追了兩步,見他大步流星、並不停留,只能大喊道:「狼主死了!」
賽赫敕納腳步一頓。
見他停步,老梅錄緩了一口氣後,忙追上去堆起笑臉,「所以我來接您回……」
「和我有什麼關係?」賽赫敕納打斷他。
「啊……?」
「他自死他的,」賽赫敕納瞥老人一眼、繞開,「與我有甚相干?您別擋路,我還有事要辦。」
老梅錄愣在原地,看著賽赫敕納的背影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老狼主將第四遏訖和小兒子流放極北,他們之間沒有感情也是應當。
但……
但眼下的情況非常棘手,若不是被逼到絕境,老梅錄也不想大費周折趕來這極北草原碰運氣。
可如今狼主崩殂、聖山雪崩,騰格里終於降下災殃,懲罰祂倒行逆施、昏聵荒淫的信徒。
老狼主是死在第三遏訖床上的,或者準確地說,應該是死在他自己的軍帳內。
老梅錄和大薩滿趕到時,那張床上除了哭哭啼啼的第三遏訖,還有她兩個妖冶艷麗、身姿曼妙的族妹。
漢人管老狼主這種死法叫馬上風,一種古怪卻又好像能全逝者最後體面的稱呼:
馬上、馬上……老梅錄倒真希望沙彥缽薩最後是戰死在馬背上,至少還能像歷任狼主一樣被稱為英雄。
事發突然,他們又是在南下討伐札蘭台部的路上,不能像往常一樣回庫里台召開議事會。
於是老梅錄只能找來阿利施和巴剌思部的兩位翟王,以及大遏訖塔拉、狼主的長子德勒商議後事。
沒想,紛亂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第三遏訖畢索紗算是罪魁禍首,她和她的兩個族妹按理來說都應當被處死。
但不知為何,最終被推出來處以極刑的,只有畢索紗和她的親妹妹畢格麗。
而那位真正勾著老狼主縱情的陶如格,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王子德勒的氈帳內,成了他的侍婢。
為了此事,諸位特勤之間爆發了劇烈的衝突,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最後也鬧得拔刀相向。
從老狼主暴斃開始:
今日是二王子聯合巴剌思部勇士暗殺了大王子,明日就是六王子下毒殺了四王子……
妻殺夫、子弒母,兄弟相殘、部落倒戈。
折騰了一年多後,跟在狼主身邊的妻子、兒子幾乎都死光了,僅剩下的第五特勤雖被眾翟王推上了狼主位,但也身負重傷、命不久矣。
這位特勤是大遏訖的小兒子,今年不過二十歲,他名澈特爾,有純藍天穹之意。
大約從小被父母、兄長寵溺著長大,他對權勢沒追求,也並不懂族人們為何在一夕之間變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