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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收東西!」
等他簡單拿了水和乾糧出來時——
顧承宴已穩坐在大白馬背上,手提馬韁隨意閒逛。
鐵柱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騎姿:
顧承宴騎馬的動作極標準,背挺得直,腰腹會隨著馬走動用勁兒,不呆板,跟幅流動的畫似的。
而且他神態慵懶從容,仿佛天生就該在馬上。
鐵柱看得心潮澎湃,急急將東西掛上黃驃馬,然後打馬出院牆。
草原兒郎都是好騎手,見著別人善騎自然也會生出幾分好勝心。
他也是一時忘形,錯身時,忍不住邀戰道:「顧先生,我們跑一場?」
顧承宴睨著他,眼裡也閃過一簇光、眉梢一揚,「好啊——」
鐵柱轉頭,正想在聖山腳下尋個用來做終點的標誌物,結果身邊一聲鞭響,夜照白駒已躥了出去,這一下就拉開了四五丈。
「餵您——!」他急了,也忙打馬跟上。
這兩匹馬都是上等的草原跑馬,而且出自一家,平日裡也沒少行軍跑山,所以並無好壞之分。
極北的草場不像王庭,這裡滿地荒草、枯樹、亂石,沒有固定的道路可尋。
怎麼走、走哪裡,全憑騎手的經驗和判斷。
顧承宴確實善騎,但遇著這麼多複雜的情況也有遲疑。所以他雖搶跑,但最後卻是晚到。
在面對一道兒乾枯溪谷留下的窄縫兒時,鐵柱是提韁躍過,而他有些猶豫、錯過時機,只能繞道。
顧承宴提著馬韁緩緩走來,即便是輸了也未減興致,反而因痛快跑了一場而神采飛揚、雙頰紅潤。
鐵柱大喘一口氣,解下水囊丟給顧承宴,然後醒過來道歉,「顧先生,我一時忘形、沒忍住——」
顧承宴笑著搖了搖頭:
這哪需要抱歉。
他好久沒這麼單純地跑過馬了,而且鐵柱說的沒錯,馬和馬真的不一樣。
草原跑馬的速度快、有力量,而且他知道,這還不是戎狄最好的馬。
剛才選馬的時候顧承宴就看出來了,這匹大白馬貪吃、小動作多,跑得快、能送信,卻不夠格做戰馬。
草原上最好的兒馬能上戰場、能帶領馬群對付兇猛的捕食者,甚至平時看家護院、戰時勤王救駕。
看著顧承宴喝完水後,又自然地往掌中倒了些水餵馬,鐵柱忍了忍、沒忍住,還是由衷感慨道:
「您真的很適合騎馬,我的意思是——」
他換回了戎狄語,很虔誠也很慎重:
「您應該屬於草原。」
顧承宴:「……」
鐵柱這人哪哪都好,就是太執著給他的主子、給草原狼主當說客。
「我……」他好脾氣地笑笑,「我這不就在草原上麼?」
鐵柱卻更直白地表示,「您應該回王庭!不應該被流放到這裡!」
顧承宴咳了一聲,無辜地眨眨眼睛,「我這……不是來養病的麼?」
這次,鐵柱終於反應過來顧承宴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他撇撇嘴,心道:
哪有病人能像您這樣跑馬。
但——
這一路走來,顧承宴吐血是真,大薩滿切脈說他病重不治也是真。
鐵柱疑惑地歪歪腦袋:難道是中原人還有法子能改變脈象?
想來想去想不通,鐵柱只能憤憤地接過水囊,「……我看您就是裝病躲懶!」
「哪能呢,」顧承宴彎下眼,「真病著呢。」
鐵柱看著他淺色的唇瓣,最終還是不再想這事,頭前帶路、領顧承宴上山。
孟冬時節,山草枯黃。
聖山上和顧承宴想的不一樣,並非是完全光禿禿一片,陽坡的荒草碎石間,還開著不知名的小黃花。
松林樹梢中有追逐蹦跳的松鼠,遠處灰岩灌木後又有偷偷拿眼觀瞧他們的灰兔。
鐵柱領他走的,是一條被荒草掩埋大半的山經,道旁還有一條乾涸的溪谷。
「這是我們從前去鄂博山祭的道路,小時候我跟著族人常來,」鐵柱用馬鞭指了指,「您瞧那邊有兩棵歪脖樹——」
「那是從前鄂博山祭時,賽馬比賽的起點。當時這條小溪還沒幹,大家都會帶著馬兒來道旁飲水。」
他看著山經旁已被碎石荒草填滿的溪谷:
「那時小孩子都會站在溪畔,給部落里的勇士送花環彩帶,希望他們能搏個好彩頭。」
顧承宴遠眺一眼那兩棵樹,然後又看了看山坡上蜿蜒的舊水道,隱約能猜出當初的熱鬧。
「老薩滿在時,鄂博山祭是雷打不動三年一次,而且除了賽馬,還有許多有趣的比賽。」
「我七歲時,贏了好大一顆彩球。」
鐵柱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了,「只可惜後來老薩滿不在了,山祭也就……漸漸沒了。」
戎狄山祭類似於中原人祭祖,是個重要節日。
這樣重要的節日都能不辦……
顧承宴暗中搖了搖頭。
「那難怪你剛才能贏呢,」不想鐵柱情緒低落,顧承宴想了想,故意逗他,「你勝之不武。」
鐵柱果然上當,漲紅了臉分辨道:「那、那也是您先搶跑的!」
顧承宴噗嗤一笑,「所以,我們平手。」
鐵柱撇撇嘴,剛想說又沒有彩頭、勝負也無甚要緊,結果抬頭就看見前方半山腰上騰起一片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