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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後天寒,師哥你要多顧些自己。」

  顧承宴後退一步,對那捧著大氅來的內監搖搖頭,然後繞到青玉案一側、抱起自己的手爐。

  這種明顯的疏離拒絕,讓皇帝心中有些焦躁。他偷偷看了眼身後,確認那些人並未露出行藏。

  那……

  皇帝疑惑地看向那個坐在玉案後、正在用金剪隨意剪燭的人——今夜的顧承宴,好像有些不一樣。

  注意到他探尋的目光,顧承宴歪歪頭、托腮隔著燭火看他,狹長眼眸半眯,像只慵懶的貓兒。

  「那陛下今天來,就光是看看我?」

  皇帝這才想起來自己來星雲館的目的,他垂在廣袖中的手緊了緊,「我……」

  顧承宴指尖轉著那柄剪刀,眼波在淡黃色的燭光下流轉。

  見他如此愜意,皇帝也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找回自己聲音,「我帶了美酒,想請師哥一起嘗嘗。」

  顧承宴眨眨眼,好笑道:「陛下邀病人喝酒?」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羞赧,卻又很快擰眉踢了青玉案旁一隻酒罈,「師哥你不也在偷偷喝。」

  顧承宴看了眼那壇酒,撇撇嘴、沒分辨什麼。

  就當他是從前年輕任性不懂事吧,但現在,天地良心,他杯盞里裝的可是添了枸杞紅棗薑片的熱水。

  ——包治百病。

  他起身丟了剪子,抱住手爐往後一仰、舒舒服服跌進青玉案後的躺椅里。

  「陛下既帶了酒,那似乎是心情不錯?」

  皇帝想了想,揮手讓那個抱著大氅進退維谷的小太監下去,轉而又換了一個端著托盤的宮人上前。

  漆紅的托盤中央擺有一隻白玉壺,壺側擱著兩隻玲瓏酒盅,都是御用的珍品。

  皇帝沒讓那宮人靠近,而是上前親自接過托盤,然後又挽起袖子,親手替顧承宴斟酒。

  清亮透明的酒液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綿延不絕的細線,醇濃甘甜的酒香瞬間飄溢到四周。

  皇帝倒完兩杯酒,才坐到顧承宴對面,笑著與他解釋道:

  「那件事了了,皇城使在國舅府的一處暗格內發現了一件袍,也找到了人證。」

  皇帝說到這兒,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端起酒杯淺啜一口,「今日,舅舅認罪畫押了……」

  顧承宴笑笑沒說話。

  皇帝見他不應聲,捏酒盅的手略緊了緊,但他面上並未顯,反脈脈看向顧承宴道:

  「師哥,我只有你了。」

  「……」這話說的。

  顧承宴牙疼似的嘶了一聲:若非他早有準備,這會兒就要上這人的當了。

  他撩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看向皇帝:

  「魏家人丁素來單薄,國舅孑然一身又膝下無子,他也沒個旁的叔伯子侄……恕臣愚鈍,但臣是真想不明白——他一個年逾五十的老將軍,要藏件龍袍做什麼?」

  皇帝愣了愣,眼中閃過數抹神情,最終卻只做出一副受傷的模樣,「師哥這是不信我?」

  顧承宴:「……」

  皇帝這戲太好,他都險些要裝不下去了。

  輕咳一聲,顧承宴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國舅是皇帝親舅,昔年魏美人慘死、冷宮又走水,是國舅拼死將皇帝救出來、護送到青霜山的。

  往後,國舅更是事事衝殺在前,多少次為皇帝豁出性命、九死一生。

  這樣的忠心耿耿,顧承宴在旁邊看著都忍不住動容,但皇帝卻能狠下心……

  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轉而屈起食指叮叮敲響那酒壺,「所以,陛下這次帶了何酒?」

  話題轉變太快,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

  來之前,他怕顧承宴追問國舅的事,其實還專門吩咐皇城使備下物證——龍袍、畫押的口供,以及一個用重金收買的國舅府花匠。

  沒想,顧承宴壓根兒就不問。

  不,這不對勁。

  皇帝睨著顧承宴,眉毛皺成一團:

  他師哥今天晚上真的和往日不一樣,言談舉止都很不對勁,但他又偏偏說不出來是怎麼不對勁。

  「嗯?」見皇帝不答,顧承宴也慢慢從躺椅上坐起來,臉上那點戲謔的笑容漸漸變淡,「陛下?」

  「……是燒日醉。」

  「燒日醉?」顧承宴重複了一遍,似乎終於被酒吸引了注意力,他饒有興味地端起酒盅,「著人買的?」

  皇帝搖搖頭,「是西北貢來的。」

  燒日醉是燒酒的一種,原產在西北興慶府,酒液喝起來燒辣回甘,酒香濃郁、三日不散。

  從前,他們在青霜山上最愛喝。

  顧承宴端起酒盅來嗅了嗅,一雙狹長的眼眸半闔,似乎在認真品味這久違的酒香。

  而皇帝視線灼熱地黏在他即將開啟的唇瓣上,藏在袖中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潮濕。

  聞了一會兒,顧承宴卻沒喝,他嘖了一聲皺眉道:「這酒——」

  皇帝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怎麼?」

  顧承宴看他一眼,輕笑著放下酒盅,「這酒,陛下兌水了吧?」

  皇帝被他這話嗆住,忍不住咳了兩聲後,才搖搖頭,「師哥說笑,御貢的燒日醉哪能兌水。」

  顧承宴不說話,笑盈盈看他。

  「真的……」皇帝端起酒盅來又喝了一口,眼神略有閃爍,「我哪敢用兌水的酒來誆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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