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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上,延州的局勢,只兩個字,死守。

  而西夏方面,一來出於天降大雪,夏軍缺少禦寒的衣物,軍紀鬆散,無心再戰;二來李元昊得報,宋麟州都教練使折繼閔等帥兵攻入夏徑,唯恐他處有失,在圍困延州七天七夜之後,終於下令回兵。

  展昭就是在朝廷得知李元昊回兵的消息之後被派遣去到延州的。

  他到延州,是帶一封王丞相的手書給延州知州范雍,坐等范雍的回信,然後帶回京城。

  之所以要從包大人處借展昭一用,是因為據說書信的內容涉及到延州的攻防、此戰的過失和下一步舉措,事關機密,為免中途生變,派個功夫高強的好手來回,更加妥當些。

  展昭因此入選。

  書信送到,范雍頭痛不已,只覺戰事蕪雜,一時間無法細回,只得請展昭暫住幾日,待自己細細思量斟酌之後,再回這一封書信。

  展昭被安排在副統李蕭寒家住下。

  李蕭寒約莫四十上下,一家四口,住在城中一戶不大的院落中,除了妻子李秦氏,還有一個女兒李洛水,十八歲,幼子李洛閔,八歲。

  李洛水自小隨父習武,使得一手好劍,容貌更是出挑,是延州城中人眾口交贊的大美人,展昭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她一身紅色裘氅,站在院中那棵疏落的梅花樹下,襯著梢頭三兩梅花,對他展顏一笑。

  她的笑如同她那件火紅色的裘氅,張揚而艷光四she,迫的整個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若是早幾年,她的倩影和艷光,也許能在展昭的眸底多留一會,只是現在,所有的女子,在他眼中,無非分為兩類。

  是她或者不是她。

  而不是她的女子,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

  他淡淡一笑,一襲藍色的衣袍,簡單幹淨,明明那麼普通,卻似乎有暗沉掉一切光芒的力量,她的艷光到了他面前,竟是不能迫近一步。

  展昭向她闔首,客氣地稱她:“李姑娘。”

  他就此在李蕭寒家住下,一日三餐,偶爾和李家共席,其它的時間,要麼在房裡待著,要麼出外信步走走,再不然,就和八歲的小洛閔在院中說笑,教他讀書認字。

  日子好像一下子就疏懶下來,一天變得很長,長的讓他無從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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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自到延州開始,紛紛揚揚的大雪,就始終沒有停過。

  但凡到了下雪的天氣,展昭就會異樣沉默,不怎麼和人說話,更喜歡一個人待著,夜晚到時,也睡得更加不踏實。

  算起來應該是到延州的第二日,天還沒亮,他就起身出門,沒有披氅袍,卻也並不覺得冷。

  他踩著細碎的雪,沿著門口那條古舊的巷道往外走,快到巷子口時,忽的聽到有人講話,下意識停下腳步。

  “我不想回去。”

  “又說傻話了,得趕在天亮前回去,否則讓你爹發現,可怎麼了得?”

  “真喜歡我,為什麼不去我家裡提親?”

  “你也知道,我爹送我來軍中歷練,半點出息沒有,反先尋思成家,我爹會打斷我的腿。”

  “那今夜,我們還見不見?”

  “今夜再說,我得走了。”

  男子軟語安慰的聲音過後,便是一連串遠走的腳步聲。

  那女子的聲音,展昭聽的清楚,是李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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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洛水滿心惆悵,懷著女兒家千迴百折的心思轉過牆角,忽的看見展昭,一張臉剎那間就失了血色。

  “你……你……你……”她結巴,“你怎麼會……”

  話未說完,她一擰身,匆匆就從展昭身邊跑過去了。

  只是不多久,她又急急跑回來。

  “展……展大人,求你千萬別告訴我爹。”

  展昭沒有回頭。

  “展某不是多事之人。”

  李洛水咬著嘴唇,囁嚅道:“那……那就好。”

  展昭淡淡一笑,邁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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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沒有什麼目的地,只是在延州的大街小巷,走走看看。

  這一日只是平常的一日,除了早晨無意間撞破李洛水的情事,發生的其它所有事情都再平常不過:夫妻口角,孩童嬉戲,鄰里相呼,商販吆喝,平淡生活的平淡幸福,流水般緩緩在肘畔流動。

  午飯是在一個小小的麵攤子上解決的,普通的一碗肉丁三絲面,他另要了一個空碗,把肉丁葷點通通夾到另一個碗裡,撥了一半的面過去,然後,先吃麵前素的一碗。

  麵攤的夥計很納悶:感情這位客人是茹素的?既然茹素,開始為什麼還要點肉丁面?

  吃完了素的一碗,展昭又開始吃另一碗。

  夥計更納悶了:既然不茹素,幹嘛要分開吃?

  這個問題跟貓爪子似的,一直在心裡撓著,展昭結帳走人的時候,他忍不住就問:“客官,幹嘛要分開吃?”

  展昭愣了一下,他想了想,微微一笑:“習慣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這麼做的時候也不覺得難過或是痛苦,就是習慣了。

  傍晚的時候,他原路返回,穿過距離李蕭寒家最近的那條街道時,忽然發現街邊有一個小小的算卦攤子。

  算卦先生兩撇山羊鬍子,抱一塊卦旗,坐在木案子後頭百無聊賴,目光閃爍不定,下巴尖尖,一臉的鼠相,典型的街頭騙子。

  展昭唇角泛起微笑,他徑直走了過去。

  “哎,客官,坐、坐!”居然有客光顧,算卦先生喜出望外,“客官是問前程功名,還是問夫妻姻緣?”

  “問故人平安。”

  “待本人掐指一算……”那算卦先生裝模作樣,忽然嗷的一聲,腦瓜子上挨了一蘿蔔。

  好大一條白蘿蔔,蘿蔔櫻子攥在一個腰膀粗圓的婦人手上,她氣勢洶洶,抬手又是一蘿蔔。

  “你個江湖騙子,昨兒滿打口說我妹子一定生個男娃,今兒生的,怎麼是女的?你若不把卦金給吐出來,老娘今兒打不死你!”

  “哎哎哎,你這婦人這麼不講理,我說你妹子一定生個男娃,又沒說是頭胎生的……嗷……”

  卦攤上頓時就混亂作一團,街面上尚在溜達的人也團團圍了過來,看熱鬧的看熱鬧,添柴火的添柴火,展昭靜靜在卦攤前坐著,身後的那場揪斗,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場景。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群散了,那算卦先生哼哼唧唧,臉上添了兩道血口子,上嘴唇也磕破了,才坐回座上,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咦,這人怎麼還沒走?

  “問故人平安。”展昭提醒他。

  “哦,對對,故人平安。”算卦先生咽了口唾沫:這人莫不是有病,眼見了方才砸場子似的爭鬥,恁誰都知道自己這個算卦先生是混混兒了,他還願意在這等他算卦?

  算卦先生裝模作樣一回,然後故作喜上眉梢:“客官大喜,據小人方才一卦,客官的那位故人,非但平安,而且前程似錦,將來妻嬌子孝……”

  “她是個姑娘家。”展昭再次提醒他。

  “哦哦哦,”算卦先生尷尬的不行,“口誤,口誤。總之這位姑娘,平安的很,客官不必掛心……”

  “是麼?”展昭面上露出欣慰笑意來。

  算卦先生漸漸不緊張了,他看出來了,這位客官,用意並不在求平安,他只是想聽聽好話而已。

  而見人說好話是自己的強項,死人都能叫他給說活了。

  果然,展昭走時,給他留了好大一塊碎銀子。

  算卦先生攥著銀子,笑的合不攏嘴,只是上嘴唇磕破了,笑著笑著,又疼的直噓氣。

  不過,總體而言,今兒還是走運,宰到一隻肥羊。

  算卦先生心裡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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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李蕭寒家,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半天上的雲層踱了一層黑金,還在不斷往黑里去沉,灶房裡傳出肉菜混炒的香氣,李洛水在檐下看書,小洛閔正纏著李蕭寒講故事,看到展昭進來,他飛跑著撲過來:“展叔叔,教我認字!”

  展昭蹲下身子抱住他,小洛閔的身體軟軟香香的,嗅在鼻端,分外好聞。

  李蕭寒呵呵笑起來:“閔兒,不要吵著展叔叔。”

  “無妨。”展昭溫和地笑,“閔兒想學什麼字?”

  “我去拿爹爹的字帖!”小洛閔扭動著身子,從展昭懷裡掙脫出來,蹦蹦跳跳地去往李蕭寒的書房。

  李洛水還是裝作看書的模樣,心裡卻是慌的不行:這個展大人,會不會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爹爹?爹爹知道了會怎麼樣?

  撲稜稜的拍翅聲響起,展昭抬起頭時,雲層只剩了最後一縷金色的雲絲兒,暮色團團圍過來,一隻灰白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來,似乎想嘗試著停在梅枝上,顫巍巍的梅枝晃了幾晃,枝上積著的那層微雪撲簌簌落在展昭肩頭。

  鴿子的腿上綁著個紙筒,展昭伸手將紙筒取下,展開。

  小洛閔蹦蹦跳跳取了李蕭寒的字帖出來時,就看到展昭在梅花樹下站著,手中拈著一張字條。

  “展叔叔,展叔叔。”

  沒有人答他,他好奇地轉到展昭正面,看了看展昭的臉,又伸手去掰他手裡那張紙條。

  展昭的手似是沒什麼力氣,小洛閔不費什麼勁兒就把紙條扯出來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個一個去辨認紙條上的字:“……木姑娘已去……州找你,可同歸。策字。”

  小洛閔撓了撓腦袋,伸手去拽展昭的下襟。

  展昭低下頭來。

  “展叔叔,這個是什麼字啊?”他指了指打頭的那個比劃繁複的字。

  “端字。”

  “哦,那這個呢。”他又指指中間那個字。

  “延字,延州的延字。”

  小洛閔滿意了,這趟,他終於把字都給認全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大聲念了一遍:“端木姑娘已去延州找你,可同歸。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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