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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這個字眼,於她王瀟湘而言同樣不過是虛無的妄想。
如此說明白之後好象是最好不過的。
她不會再傷害他了。
尚睿聽聞之後,在黑暗中靜謐長久。
太監引路的燈籠照得他的臉明明滅滅,忽而尚睿蒼然一笑,“皇后止步罷,不必再送了。”語罷,便轉身讓人起燈擺駕。
愣愣地對著尚睿高大挺拔的背影,見其漸漸融入夜色,不再復返,皇后眼角的淚才悄然劃落。她知曉,也許他會依然對她好,只是此生,再不會以瀟湘二字用著一種稚氣且依賴的神情來輕輕呼喚她了。
“你就是我的皇后吧,那麼我稱你作瀟湘,你也可以叫我尚睿的。”
“為什麼不問我去哪兒了?瀟湘,你是我的妻子。十五歲就跟了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你問我便答。”
“瀟湘。”
“你做的東西,我怎麼捨得給別人吃一口。”
“瀟湘,要不是朕連手都抬不起來,此刻一定抱你一下。”
“假若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瀟湘的話,你會喜歡朕麼?”
……
……
她的天,就此轟然坍塌了。
哀莫大於心死。
如果她的心是石頭做的,那麼他也應該倦了……
兩個月後,魏王定罪,魏王府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全部押京斬首。
世子冉鴻被剝尉姓,同女眷一同發配北域寒地,終生不得獲釋。
當日事值大朝,尚睿從乾泰殿下朝回來。路過御花園時,皇后正好與他巧碰上,於是皇后委身下拜。禮行了一半依然被他止住,“皇后就不必了罷。”舉止若常,神態若常,連他手掌的溫度都如常。只是——稱呼與語氣都疏離有禮了起來。
摒退了所有宮女太監,兩人站在蓮池邊。
每年帝京的夏天去的特別早,暑氣一過,已是一池殘荷。
“朕又親手殺了一個兄弟。”
皇后不語。
“為了慶祝皇后的娘家與朕正式聯手,現在朕想告訴皇后一件往事,你很在意的往事。”
皇后抬頭狐疑地看著尚睿。
“還記得你給朕的那碗蓮子羹中的葫蔓麼?”
作為合作者,原本不該告訴她真相,可是這個秘密會讓他覺得一輩子都有愧疚。
既然下決心不再去愛,他也不想虧欠。
她利用他。
他又何嘗不是呢。
不待皇后反應過來,尚睿就已經在她面前緩緩垂頭,於其鬢角邊附耳輕語道:“毒,是朕自己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裡,算是瀟湘與尚睿正式決裂了.
原本預計好的進展,寫到這章居然有些不忍了.瀟湘本身也是個在權謀下犧牲的可憐的人啊,
本章後面皇后與尚睿的對手戲,足足改了三次,先是冷眼將他們的話寫出來,然後改做皇后的視角.後來覺得這樣寫又顯得尚睿太無情,與其這樣不如皇后無情一點,嘿嘿,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這樣的話,看起來尚睿也就不那麼殘忍了.
至此,京城的戲就暫時發展到這裡,後面是夏月的戲寫到這裡,算是瀟湘與尚睿正式決裂了.
,改來改去總是不滿意的,所以這一章多更新了幾次,大家諒解,不是有意刷新的.
寫了4萬字了,看不人並不多,難免失落了些,所以希望大家給我留點話吧,沒有你們的鼓勵我怎麼寫的下去^^
下雨了。
這種天氣她是最愛賴床的。
又是錦洛清晨的聲音。
買豆腐的小販喊著壓韻的吆喝,還有後院石磨的響動,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噹噹的……
她在夢裡隱隱還能聽見。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喜歡這些聲音的。
在敬宗皇帝的永慶年間,還未有科考。父親以錦洛州縣的舉薦去了太學,太學期間結識了母親。
太學登甲兩年之後被下放異地為吏。在她記事以後父親才調回帝京做了個不大不小的京官。
同隨著父親兩度漂泊,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奇怪的人。在帝京,因為閔家沒有權勢,甚至因為母親娘家行商,總是被人看不起,連往來都極少。所以她討厭京城,討厭那些市儈的人言和狡潔的嘴臉。
以至於得知父親突然辭官要回老家錦洛的時候,心中萬分雀躍。
哪知——在錦洛依然格格不入。
她努力學會的錦州方言會帶著明顯的帝京口音,時不時的引來對方詫異的眼光。
淡然飄渺的水鄉景色看多了,又懷念起帝京的風景來。
那氣勢磅礴、直聳雲霄的蒼茫山脈。
那冷冽且漫天飛雪的嚴冬。
那輝煌至極、奢華無倫的街巷酒樓。
還有就是大海。
父親曾在官衙過年封印的那幾天帶她去看了處於京畿之北的穹崍仙海。
冬天北方的海是灰暗的,凌厲的驚濤拍打著墨色的礁石。
相互撞擊,萬年不屈。
而錦洛的水,錦洛的湖,還有這裡的人,都象是在狹小的水槽里徘徊,永遠無法體會到大海的懷抱。
當父親與人初次結識,會自稱是東域錦州人氏。每每聽見這句話,她都會一怔。那麼她應該算是哪裡的人,東域或帝京?居住的一樣長久的兩個地方,同樣都沒有帶給她任何歸屬感。
偶爾她把關於帝京的感慨,講給弟弟聽,子瑾總是神色平淡地說:“我不太記得京城的事情了。”
或許他並非遺忘,不過不願意再回憶罷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願意別人企及的地方,或許陰暗或許柔軟。比如對於她而言是少時所見的帝京青灰色的大海,而對於子瑾則是一塊與他隨身珍藏的古玉。
碧色古玉有著一個與他相同的名字。
子瑾。
很少看見子瑾對什麼東西有特殊的喜惡,不過對於那塊玉態度異常獨特。他總是刻意地迴避它,卻又萬分珍藏。
他曾說:“它是一個心魔,也許它會有一天破繭而出把我也一併吞噬掉。”
那個時候,夏月笑笑,“不會啊,有姐姐在就不會。”
滴滴答答……
屋頂的雨聲越來越密。
又有人進屋,在低語著什麼。
對這樣的雜音,她不悅地皺了皺眉,眼皮依舊重地不願意睜開。
一隻熟悉的手掌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與昨夜比起來,好了很多。”丫鬟荷香低聲道。
子瑾點頭,收回手,“那再去請杏林居的那個大夫來瞧瞧,方子可要作些增減?”
他坐在床邊,聽不見外面的所有響動,只是荷香按吩咐拿著方子出去的時候,一開門便帶進一些濕潤的泥土腥氣,他的鼻子告訴他雨定是又下大了。一時間,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倆。
夏月睡在床上,呼吸比平日裡急了不少,時而夾雜著喃喃的夢語。剛剛替才她掖好被子,手臂又不安分地露了出來。
他無奈地笑笑,真不知誰是弟弟,誰是姐姐。只好又替她把手放回被子裡去,剛俯身垂頭,自己頭髮便從肩頭滑下,輕輕拂在夏月的臉上。
她似乎突然就覺得癢,在睡夢中隨手就將那幾綹黑髮拽在手裡,不再放開。
子瑾的頭便僵在半空,一時間他的臉離她很近。
看到她因為燒了一夜而紅撲撲的臉蛋,還有鼻息間淡淡的清香。以往不是沒有這麼與她接近過,但是不知為何,此刻他的心倏地就狂跳起來。
那淡粉色的唇,在誘惑著他體內的什麼東西,於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撫摩著她的唇,眼神迷茫且熾熱,然後一點一點地俯下身去。
突然,夏月夢中不安分地嘟啷了一聲,嘴唇微開,那種嘴型好似是在叫“弟弟”。
弟弟。
子瑾驀然驚覺,象被燙著了一般,猛地起身,逃出了姐姐的閨房。顧不得下雨,也顧不得楚仲在後面叫他,一路疾步逃出閔府,走到城外湖邊,心跳漸漸平息以後,才覺得那幾綹強行從夏月手中抽出的頭髮,隱隱抽痛。
錦洛湖面因為淅淅瀝瀝的秋雨而更覺煙波朦朧。
似乎有什麼東西毫無聲息地甦醒了。
當時手足失措的子瑾並未發覺避在門外拐角處,端著湯藥因為看到這一切而驚訝無比的荷香。
她張著嘴吃驚地半天合不上,腦海里不停地交替閃現著兩個字——天譴。
待她回過神端著湯藥進屋,夏月已經醒了,她穿著單衣坐在床上,眼神還是高燒後懵懂狀態。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頭,“我迷迷糊糊聽見你和子瑾說話來著。他人呢?”
“少爺他……他……有事出去了。”荷香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把實話告訴夏月。
事情好象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荷香琢磨著。
可是連續好幾天,子瑾都在刻意迴避著夏月。
唯一一次正面說話還是在齊安一名為《奢鑒》之文震撼東域時。
齊安彼日在茶樓上有感於對面的錦洛州吏為了討愛妾歡心在暢園包場十日而作。當時他一氣呵成,連杯中的茶還未涼便作成文章,且句句精闢。州吏王奎惱羞成怒便命人捉了欲除之而後快。哪知這文章不竟為何傳到了天子耳中,據說皇帝倏然一笑,“倘若朕廷下官吏沒有這等容人氣量,也妄為人臣了。”既不追究齊安譏諷朝廷之罪,也未督促御史台撤查王奎,只是一句話便笑過了事。
那王奎得知聖訓,連夜就放了齊安。
“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之兆,必貽後至之誅……”
夏月早就熟記於心,朗朗念出後,情不自禁地夸道:“齊先生實有文人的錚錚傲骨。”
原本還好好的,子瑾一聞夏月之言,眼睛驀然就黯然了些,“我回房了。”語氣一反常態。
姐弟的關係在莫名之間就更加冷凝了。
一日,夏月在路上碰見齊安,她斂襟一禮“齊先生”。
齊安看著夏月的眼神,覺得她似乎有話要講,於是說:“在下剛剛從一位朋友那裡得了些永山毛尖,閔姑娘要不要到鄙舍嘗嘗?”
夏月答應後,遣了荷香把父親的藥先送回去。
糙棚之下,秋風徐徐。
一壺尋常的清茶自齊安手中緩緩醞來別有一翻滋味。
“我只道是子瑾泡茶的姿勢好看,卻不知原來是齊先生教得好。”夏月稱讚。
齊安笑笑算是回答,並不謙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