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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不看奚微,盯著遠處門把手,像鏡頭對錯了焦:「如果一定要有人接受道德譴責,更該被譴責的是我,不是你。」

  「……」

  他上回說的明明不是這句,怎麼隔半個月,突然改了台詞。但這句也十足令人意外,奚微問:「你不怪我?」

  「怪你何必呢?」鍾慎的嗓音很輕,「有句話叫,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我有機會『改命』,但那些機會被我放棄了。如果最後還要怪你不給我機會,好像有點不講道理,你本來就沒義務……對我好。」

  他的話奚微聽得懂,但不全懂。他的情緒好像也不是寬慰奚微,更像自厭,發自內心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不該責怪其他任何人。

  「那天晚上……落水之前,我不該去找你,可能因為當時的確怪你吧,但這幾天我想通了點。」

  他的目光回到奚微身上,依舊覺得發聲困難似的,停頓幾秒才堅持說:「以前你跟我說過一句話:『人都是獨自生,獨自死,卻偏要強迫兩個不相干的人在路上湊成一對,有意思麼?』……你說得對,一點意思也沒有。」

  鍾慎眼裡水光一閃,病態的脆弱盈滿雙睫。他可能是不想在父母面前傾吐內心,於是便都給奚微。

  但這些傾吐只是為了傾吐,還是出於本能尋求安慰,奚微覺得更像後者。因為他接收到了,他覺得鍾慎看向他的眼神,水光中含有別的情緒,是希望他說些什麼。那種可憐,任誰也不能無動於衷。

  「也不能這麼說,」奚微說,「其實你覺得怪我也好,怪自己也好,那些事都過去了,如果想起來就不開心,不如別再想它。至於是獨自上路還是在路上找個伴,也都是普通的選擇,沒什麼大不了。」

  奚微想起以前聽人說過,有輕生傾向的人會在輕生前無意識地向外界求救,類似預警信號,鍾慎此時的情緒,大概有那麼點意思。奚微突然信了,鍾慎不怪他,更不恨他,否則這個求救對象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

  奚微猶豫了下,語言蒼白乏力,他突然握住鍾慎的手。

  在被夾板固定住的僵硬衣袖下,鍾慎的手指微微發著顫,被他攥緊時一抖,被迫歸於平靜。

  「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鍾慎。」奚微接著上回說,「我一直覺得,只要想解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奚微短暫一頓,「我可能沒資格這麼說,畢竟我沒遇到過特別難的題難。但世間的道理是一樣的——你以前抄佛經,對宗教有興趣,有接觸過《聖經》嗎?」

  鍾慎搖了搖頭。

  奚微倒是看過,雖然他不信仰宗教。

  宗教是一種心靈慰藉之藥,給痛苦之人靈魂歸所。奚微的靈魂很穩固地長在自己的軀體裡,從不游離。一切宗教典籍在他眼裡都是哲學書,可以研究。宗教也的確和哲學有共通之處:它們都探索靈魂,區別只是歸所不同——哲學不給人歸所,叫人永遠思考,永遠在路上。

  安慰鍾慎還是宗教更有效。

  奚微說:「《聖經》里有一個關於巴別塔的故事。大意是說,人類以前全都生活在一起,語言、口音都相通。直到有一天,他們決定聯手修建一座通往天堂的巨塔,觸怒了上帝。上帝覺得,人類這樣發展下去沒有什麼事做不成,自己的權威被挑戰。於是降下懲罰,令巴別塔倒塌,人類之間從此語言不通,出現隔閡,分散各地。」

  他幾乎是用一種給小朋友講睡前故事的腔調來安慰,鍾慎竟然也受用。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吧?」他握緊鍾慎的手,「其實……我覺得你太封閉了,不喜歡溝通。如果你開口,我們之間會少許多隔閡、誤會。你和別人也一樣,你爸媽,你妹妹,他們也誤解你。」

  「……」

  「你的精神世界裡,需要重建一座巴別塔,通往哪裡都好,所有你想去的地方,都行。」

  鍾慎看著他,奚微說:「如果你想,我可以幫你重建。就當做是——」

  仿佛天堂之門已經打開,奚微眼裡神光一閃:「我們也重新開始,做朋友。」

  第21章 同類

  朋友,對奚微來說其實和愛人一樣,是陌生的。

  ——如果說賀熠之流算朋友,他的朋友不少,但如果不算,他就沒有朋友了。

  朋友這身份很微妙,靈魂知己是朋友,泛泛之交也是朋友。有些朋友無話不談,有些朋友只在朋友圈點讚,彼此之間不具責任和義務,疏遠也不用打招呼,不聯繫就是了。

  至於奚微和鍾慎算以上哪一種,可能都不算。

  奚微在來醫院之前沒想過要和鍾慎講什麼,順其自然講完那些話,自己心裡也有些難言的震動。

  在將近一個月前,2024年的第一天,鍾慎送他回家過元旦。那天面臨家裡催婚,爺爺反覆提醒的人要有遠慮,奚微心情煩躁,被迫計劃將來,考慮是否要建立新的婚姻關係,同時也重新考慮了舊的關係。

  那天鍾慎在外面耐心等他出來,然後,穿過天邊的晚霞,穿過蒙蒙的夜霧,他們一起去鍾慎家,吃了一頓家常便飯。

  普通的日子,普通的人,如同天上那顆多年如一日的普通月亮,在奚微的特殊心境下,突然變得不普通,他第一次覺得,人不如故。他想多給鍾慎一點耐心,讓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變得更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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