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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論這方面的見識,奚微比方儲只多不少。他站得高,動動手指便能決定某人命運,甚至不需要自己費心思,有人會替他處理得合法合規,沒有後顧之憂。

  從前習以為常,他不覺得哪裡不對,但現在也不知怎麼回事,可能是在醫院留下的印象太深,他突然想起鍾慎的父母——即使心有不平,也不能對他如何,只能默默出門抽菸的鐘弘富,和即使身懷病痛,也不想跟他過多糾結,只想儘快解脫的周曉蘭。他們都是他手掌之下看不見的人,普通,渺小,被他一句話影響多年,最終也只能勸自己算了。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

  奚微頂著「微」的名字,可實在是離「渺小」太遠。哪怕是給他取名的姑媽奚瑩,眼裡也不見得能裝下什麼真正的「微」。

  「算了。」奚微按了按眉心,心情複雜,「就按你和律師談的辦,該判幾年判幾年,他罪有應得。」

  方儲為順利交差鬆了口氣,得到指示便照辦去了。

  走遠幾步,他突然又折返回來,對奚微說:「對了,季先生那邊您看要聯繫一下嗎?這幾天他給我發了不少消息,打聽鍾先生的事……」

  「……」

  他不提奚微都忘了,季星聞便是第二件事。

  奚微不知道自己是單純的對季星聞沒興趣,還是被鍾慎那件事鬧得對包養行為喪失興趣,總之,他不想繼續了。

  他叫方儲給季星聞打了一筆分手費,合約隨即作廢。季星聞懂事地發來道別消息,嘴很甜地說了些祝福的話,然後便自覺銷聲匿跡,不再擾人。

  奚微心想,如果鍾慎也是季星聞這種簡單直接愛錢的人,他們之間不會有這麼多誤會。

  然後呢?以另一種方式相處七年,今天是什麼光景?關係更好還是更壞?能迎來下一個七年,還是早早分開?

  可惜沒如果,假設毫無意義。

  **

  1月27號,奚微挑了個周末去醫院探病。

  小半個月過去,據唐瑜說,鍾慎的身體好多了,但話仍不多,平時只在病床上躺著,不看書也不看手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麼。

  對人的態度還不錯,父母主動提一些事,他幾乎有問必答。也會耐心陪妹妹聊兩句,但如果別人不主動聊天,他就什麼也不說,全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花瓶能盯一下午,目不轉睛。

  他甚至不像別的病人,關心自己什麼時候出院。他根本不著急,好像下半輩子在病房裡度過也無所謂。

  唐瑜覺得他應該看心理醫生,但要看也只能以後安排,暫時以養傷為主。而且鍾慎似乎不想談及心理問題,每次父母委婉地提起,他都當做聽不明白,話題不了了之。

  奚微是下午來的。鍾家大人有工作,平時不會天天陪在醫院,但鍾念最近恰好放寒假,幾乎每天都在。今天也是,奚微一出電梯就碰到她,少女不知為何不在房間裡陪哥哥,一個人在走廊的角落蹲著,手裡把弄一朵不知從什麼地方揪下來的百合花。

  奚微路過,停下來看了她一眼。鍾念也看見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神微妙。

  奚微問:「鍾慎醒著嗎?」

  「嗯。」鍾念的表情越發奇怪,竟好像是在審視、打量他,「你……」吞吞吐吐的,「算了,你進去吧。」

  「……」

  她不像父母那樣怕奚微,但態度比她父母還古怪。奚微比她高太多,低頭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和鍾慎長得很像,眉眼幾乎一模一樣。

  「對不起,鍾念。」奚微掃了眼她的衣袖,口吻溫和,「我還沒有對你道過歉,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鍾念撇開臉:「以前是,現在……算了。」

  果然又是這句,奚微說:「疤痕可以去掉,如果你想弄,我幫你。」

  「不用。」鍾念突然又蹲回地上,用頭頂的發旋對著奚微,悶聲道,「你快進去吧!去陪他,不用管我。」

  「……」

  小女孩態度莫名,不像冷淡也不像排斥。奚微懷疑自己和她有代溝,便也不多說,拿著新買的花束敲開了病房門。

  上回來他送百合,今天依然是百合。房間裡只有鍾慎一人,骨折沒好,依舊規矩地平躺在病床上,此時見他進門,第一眼落在花上,第二眼才看他的臉。目光無聲一碰,鍾慎突然道:「你沒說今天會來。」

  「忘了告訴你。」奚微在桌上尋了個空檔放花——桌上、地上,已經被各種禮物堆滿,應該有朋友送的,也有粉絲送的。匆匆一掃,某個花籃上竟然寫著「孫興厲」的大名。

  奚微皺了下眉,心想鍾慎拍《最後一夜》沒出事純屬運氣絕頂,好比武俠小說里的主角掉下山崖大難不死還能撿到絕世秘籍,但幸運終究有限,它已經被消耗殆盡。正如命運中一點不可言說的玄,總量守恆,在此處消耗,便在彼處償還。

  也可以反想:鍾慎因多年不幸,才攢下那一次的好運。

  但如果能選擇,他恐怕不認為那是好運。

  奚微坐到床前空著的椅子上,沒準備開場白,自然而然地問鍾慎:「你上回想跟我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吧?」

  養病傷神也傷身,大概是因為食難下咽,鍾慎憔悴不少,但容顏不減,仍然好看。

  「嗯。」他應了聲,「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說,你不用對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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