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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瑜拿靠山壓人,破口大罵:「他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麼跟奚總交代?!」

  孫興厲也火了:「那你叫奚微來跟我說!」

  「……」全場噤若寒蟬。

  其實孫興厲不是非得這麼拍,他只是故意噁心鍾慎幾句罷了,等鍾慎拒絕,他再順理成章地批判:「一點也不敬業,唉,關係戶果然不行。」

  但他沒想到,鍾慎竟然一句也沒反駁,異常平靜地說:「可以跳。」

  孫導一瞬間啞火,心想,這小子看著冷冷淡淡情緒穩定,內里好像比自己還癲。

  那是北方的深秋,取景城市颳大風,降雨靠人工製造。鍾慎腳下的大橋離水面高度接近二十五米,七八層樓那麼高。

  鍾慎在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幫助的情況下,獨自爬上大橋圍欄,調整姿態,縱身一躍,跌進洶湧的江水裡。

  風大浪大,他被一個浪頭卷出幾十米。被救援人員撈起的時候,已經嗆水窒息了。唐瑜嚇得手腳冰涼臉色煞白,孫興厲卻還追著鍾慎拍,一直拍到他被送進醫院。

  一般人被救後甦醒,表情多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可鍾慎那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兩眼一睜,眼裡竟然寫滿了「我怎麼沒死」,好像很遺憾似的。

  自此之後,孫導被折服,再也沒為難過他。還在殺青後逢人便夸,說鍾慎讓他很驚喜,這片子拍得超出預期,特別滿意。

  後來果然獲獎了,可惜導演獲獎,鍾慎白白被深秋冰冷的江水凍出風濕,只拿了個提名,沒能封帝。

  而奚微對這些事一無所知,或許只有鍾慎真正淹死了,他才能知道。

  後來和鍾慎一起看這部電影時,奚微破天荒地對鍾慎說了句「喜歡」。不過,原句不是說喜歡鍾慎,而是:「你在片裡像只水鬼,我很喜歡。」

  鍾慎總是冰冷的,潮濕的,黑髮貼在蒼白頸側,仿佛頭頂有下不完的雨。烏雲在他的視網膜里生根發芽,永遠遮蔽太陽。的確像水鬼。

  今晚又下雨了,鍾慎從門廊外走到奚微的窗前。

  二樓房間窗簾緊閉,看不見一絲亮光,也許本來就沒有亮光。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和鍾慎冷峻的臉上,冷是極冷,但凍久失去知覺,身體麻木,反而不那麼難熬了。

  也不知是耐心足,還是他清楚自己應該如此。天不亮,雨不停,他就永遠等在那裡。

  **

  大約凌晨五點,窗外雨還在下,奚微忽然醒了。

  睡前床頭的閱讀燈沒關,一直有光照著,他沒睡實。手邊的書在不知不覺時滑落,不記得剛才看到哪一頁。

  出於某種直覺,奚微打開主燈,走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鍾慎背對窗口而立,渾身沐浴在雨中,濕透的西服披肩邊角淌水,他背影肩骨挺拔,身姿筆直,卻莫名有幾分可憐的味道。

  燈光穿過玻璃大片灑落,照在他沒有血色的後頸上,鍾慎瞬間被驚動,回頭看向樓上。

  奚微拉上窗簾,拿起手機給他發了一串數字:「進來。」

  **

  可能是在樓下站久了,快僵成一座雕塑,鍾慎半天才挪動步伐,在門口擰乾衣服里的水,儘量乾淨地上樓。

  奚微有起床氣,沒睡好臉色更差。鍾慎進門的第一時間,被他趕進浴室洗澡,把雨水、冬夜和酒的氣味洗淨後,才終於來到他床前。

  頭髮仍然濕著,鍾慎身披浴袍,低頭說:「對不起。」

  奚微坐著他站著,道歉不該有這麼高的姿態,於是鍾慎矮下來,用一個半跪的姿勢伏在奚微的膝蓋前,沉默,親昵,乖順。

  即使洗了澡,他身上仍然很涼,碰到奚微滾燙的皮膚,很渴望似的又往前靠了靠。但在奚微看來這種渴望也是精心設計,是討好的一部分,他一點也不懷疑鍾慎會不會好好道歉,當然會,再也沒人比鍾慎更敬業。

  「對不起什麼?」奚微面無表情地說,「你講,我聽著。」

  「……」

  鍾慎仰頭看他,下頜到脖頸的線條微微緊繃,一秒也不卡頓:「我不該不接你電話,不該不留時間陪你,不該去那個酒會。」流暢得像剛才淋雨時他已經思考過無數遍答案。

  奚微臉上的冷漠沒有緩解,不說話。

  答案好像不對。

  鍾慎喉嚨乾澀,又說:「讓你情緒不好是我的錯,我沒處理好工作和私事的關係……」這句說到一半他猛地頓住,大概意識到有歧義:酒會是工作?奚微是私事?還是反過來?

  但不能解釋,解釋就是欲蓋彌彰。

  不過奚微沒多想,奚微當然不認為自己是鍾慎的私事,他們公得不能再公了。但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聽的。誠然,不論鍾慎怎麼說,他都不太想聽。有些情緒不能靠道歉撫平,只能靠發泄。

  「你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太好了?」他按住鍾慎的後頸,略微俯身,「不找避雨的地方,故意淋濕給誰看?」

  鍾慎渾身一僵。

  奚微手掌用力,迫使他仰頭繃緊,「既然這麼有頭腦,一定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吧?繼續說,我想聽。」

  「……」

  奚微居高臨下,眼睛投射出無法形容的威脅。不是他有意威脅鍾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威脅。

  他在等鍾慎的答案。像神話里象徵恐懼與誘惑的斯芬克斯,如果鍾慎膽敢答錯他的謎題,結局唯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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