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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穎坤放開了他的手,仍然沒有說話。

  兆言臉上的訕笑也逐漸隱去。兩度自討沒趣,他反而不覺得難堪了。此時此刻,面對即將來臨的生死之險,一別或許就是永訣,誰還有心情管丟不丟臉。七郎說的,生人無法和死者較量,他天生就比仁懷太子輸了一著,永遠落在他後面超不過去。但是如果沒有了這一層關係,他也死了,那麼在她心裡,他還會不如仁懷太子麼?

  心中突生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勇氣,他抬起頭直視她道:「末兒,我跟你明明沒有血緣,卻成了你的外甥侄兒,這輩子坐實了姑侄之名,大概是不可能撇乾淨了。倘若真有來世,我仍然趕在他之前遇到了你,能否一全今生之憾?」

  這話等於在問:下輩子從頭再來,你是選他,還是選我?

  許久都不見穎坤回答。她沉默得越久,他心裡就越沒底。其實他一直沒有底氣,相識那麼多年,她只當他是玩耍夥伴、晚輩甥侄。她對仁懷太子,言語直抒胸臆,行動極盡維護,情深自不必說,對他卻並未表露承諾過任何情誓信約,僅有的一兩次親密舉動,還是他死皮賴臉強求來的。

  穎坤眉頭輕蹙看著他,終於緩緩開口:「不能。」

  一股血氣直衝喉間,他嘗到口中腥甜夾雜苦味,按捺不住嗆咳出聲。咳嗽聲掩蓋了他的窘迫,低頭彎腰避開她的視線,背上卻被一隻手溫柔地覆蓋輕撫。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冷淡平靜,光聽語調還以為她說的是尖刻無情的傷人話語:「來世我已經許給別人了,只余今生,你看著辦吧。」

  兆言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咳嗽都驚得止住,猛然抬頭瞪向她。穎坤卻站起身,聽見門口有人喊「下雪了」,離開榻邊推門出去。

  申初時分,天色卻已暗如黃昏,天空遍布鉛灰色的濃厚陰雲,降下的雪片仿佛只是雲朵扯碎。東風颳得猛烈,雪花幾乎是橫著卷落地面。雪下得很快,她剛打開門時還只見碎雪疏疏而落,不一會兒就變成漫天鵝毛大雪,前方二十丈之外的府衙門庭都看不清了。

  穎坤伸手到檐下接了一片雪,落在掌心的雪花足有指甲蓋大,宛如小小一團棉絮。李白有詩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竟不是虛言。

  緊接著她想到的是,這麼大的風雪,東面來風,七十里外那一萬步旅頂風冒雪,今夜怕是趕不到景州了。

  轉身回到房中,兆言仍然神情呆滯、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她。穎坤神色坦蕩,問他:「陛下曾不止一次對臣提起,平生唯有二志,少年耿懷至今。如今燕薊尚未徹底平定,陛下甘心就此止步嗎?如果陛下駕鶴西去,鮮卑女直必將欺我大吳女子幼主當國,捲土重來。陛下現在捨命打下的疆土,說不定又要被他們掠奪回去。陛下的兩個心愿,就一個也完不成了。」

  兆言驚詫莫名不知作答。她湊近他繼續說:「陛下,女直恃強攻城,景州守軍弱勢,援兵又被風雪所阻,不知何時才能抵達。臣現在要去協助城中將士守衛城門,陛下的第一個心愿,臣願竭盡所能為陛下完成;但是陛下的第二個心愿,就得看陛下自己了,臣一個人,無能為力。」

  說罷,丟下已經傻成一枚呆瓜的皇帝陛下,推門大步而去。

  外頭情勢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景州在前朝是邊境軍鎮,內城之外建有羊馬城,但是燕薊劃歸魏國之後就成了內部城池,羊馬城已經百年沒有使用修繕,城牆工事都已被風沙侵蝕。景州駐軍將領認為女直將目標指向陛下,龍武衛精兵和城內駐軍應保存力量護衛皇帝,留於內城,把新招募來的士兵派去守羊馬城。

  新兵大都是燕地的漢人,對吳國皇帝畏懼多過尊敬,還談不上忠心,協助護糧尚可為之,為了保衛皇帝拼上自己性命就不樂意了。守將讓他們作第一道防線直面女直人鋒銳,其實也有點見外的意思。加上新兵確實戰力低弱,與女直人相持了不到一個時辰,羊馬城便失守了。

  穎坤抵達城門時,女直人已經攻到內城邊緣,還繳獲了羊馬城的兩架床弩。床弩發射鐵鏃巨箭,除了可以殺傷敵人,攻城時還可將巨箭釘入城牆中,使進攻的士兵踩踏箭杆攀援上城牆,因此也叫做踏橛箭。女直人自己沒有床弩,卻也聽說過吳軍床弩的威力功用,數支踏橛巨箭射入內城牆,深逾數尺再也拔不出來,比雲梯更難對付。

  穎坤上城時遇到余參軍,他胳膊上還扎著自己衣擺撕下來的布條,臉色和兆言一樣青中泛白,腳步虛浮踉蹌。穎坤問他:「剛才長史請了不少城中名醫過來,參軍沒有請他們看看箭傷嗎?」

  余參軍道:「現在哪有空去看大夫,陛下尚未脫險,我肯定死不了!公主,景州軍的將領被女直弓箭射中頭部昏迷,副將在羊馬城戰敗下落不明,現在守城之責只能靠你我了!」皇帝擬完聖旨,眾人對她的稱呼也從「校尉」變成了「公主」。

  穎坤和他一起登上城頭。守將頭部中箭,剛剛被人從城牆中央抬下去,眾將士無人統轄,城頭略有亂象。穎坤過去拾起守將丟下的令旗,指揮東面一隊弓箭手去西面支援。

  城中將領都已知道她是寧成公主,身份尊貴,但是讓公主來督戰指揮,還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先例。一名校尉甚至勸她說,陛下正面臨險境,公主應當去陪伴照料陛下,而不是到兵臨凶危之地來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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