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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言隔牆聽他們對話,心有戚戚。難得靖平和他想到一起,見不到她、得不到她、她心裡只有別人,那都比陰陽相隔要好。

  穎坤笑道:「靖平,你有雄心壯志,日後得機會施展抱負、馳騁四方,心眼開闊了,這點兒女情事的煩惱,不過都是過眼雲煙。」又對七郎道:「七哥,靖平就拜託你了,他這回又立了大功,你一定得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求賞,可不能再讓他屈居伙長之職了。」

  七郎還沒回答,兆言卻先在外頭應道:「好。」

  他一開口,裡面的人都不說話了。靖平打開房門退出來,從門內正好看見穎坤躺在榻上,臉朝外望與他視線對到一處。兆言本想避走,看到她步子就挪不開了,反而向內室慢慢移過去。

  穎坤全身纏滿繃帶,裹得像個粽子,連頭頂都有數道傷口,紗布一圈圈纏在腦門上,只露出眼鼻五官。大夫剛給她換了藥,免不了牽動傷口,繃帶上星星點點滲出血跡。兆言向她伸出手,五指微顫,卻不知該往何處下手,最後只能扣在床榻邊沿。

  他毫無形象地坐在榻前踏床上,穎坤側過臉,正好與他平視:「陛下……」

  她的右手從錦被中露出來,握刀的手傷勢不重,只有手背上劃了一道口子用紗布包裹,五指完好尚能動作。他把她的手拿過來握在掌心裡:「你想跟我說什麼?也像勸靖平那樣勸我死心嗎?」

  不等她開口,他又自顧著說:「我已經是皇帝了,雄心壯志、宏圖偉業我也都有,我的心裡眼裡裝的自然是天下四海。但是,」他悄悄收緊了手指,不敢用力怕牽到她的傷處,輕輕拈住她一點指尖,「我卻依然不能當它只是過眼雲煙。」

  ☆、第九章 長生樂2

  七郎不知何時也悄悄出去了,門扉輕掩。穎坤看著兆言憔悴泛紅的雙眼,一個躺著,一個坐著,視野里的人也是橫著的,有種他調皮地歪著頭的錯覺。那些義正詞嚴的說辭在腦子裡盤旋,就是無法結成字句吐出口。奇怪得很,她對靖平能苦口婆心頭頭是道地說理,對著兆言卻說不出來了,明明可以用來說服他的道理比靖平多得多。

  兩人的臉離得很近,她的聲音不由放低放柔:「陛下……」

  「你什麼都別說,好好歇著。」他往前湊過來一點,改用雙手放上來握住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用說了,你要的我全都答應你。朕會勵精圖治、勤勉治國,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給子孫後世留一個太平江山;朕也會敬事太后、父慈子孝,妻子兒女供養撫育,盡我人子人父的責任;仁懷太子受燕人敬重緬懷,朕自當禮遇敬奠,顯我大國仁主的德度風範;你捨不得他,以後你想留在燕州任職,或者在西山築廬陪伴,我都答應你;還有你那個忠心痴情的家奴,你要是覺得一個人太孤單,不妨留他在身邊服侍照料,如果覺得身份不匹配,朕也可以封他……」

  他越說越急,語調凌亂,說到最後自己都哽咽難言。穎坤的手指微微一動,點在他手心裡,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後面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穎坤柔聲問:「這些話,是陛下的肺腑之言嗎?」

  她總是輕輕巧巧地只用幾個字,就能輕易地調動摧毀他所有的情緒。乾澀灼痛的眼睛裡起了水光,他連眨了數下眼瞼,把那點軟弱的淚意咽下去。

  「不是。」

  不等她開口,他又繼續道:「但是,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沒事,我心裡到底怎麼想,我想要怎麼樣,那些都不重要。」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皇帝,皇帝就該高高在上讓人不敢妄揣聖意,怎麼能隨便向別人坦陳肺腑呢?」

  他低下頭去,趴在床沿,把臉埋在她掌心裡:「末兒,燕薊即將平定收復,我這一生再無所求了,只求你能好好的,別再出事了……上一回我無能為力,這一回卻是我親手把你逼入死地,幸好你沒事……末兒,那種滋味我無法再嘗第二遍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沒事……」

  「陛下還年輕,春秋鼎盛,一生還長得很……」穎坤輕聲勸道,又覺得這話不像撫慰,只讓人更生絕望。一生還長得很,可是最好的期盼已經失去了,往後還有那麼長的歲月,該何以為繼?

  他的肩膀微微抖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只有掌心裡積聚起淺淺一泓冰涼的濕意。分別多年,再見時他已長成昂藏男兒,威嚴的君主,她差點忘記他也曾是當初那個跟在她身後、被她欺負、也被她照顧的瘦小稚氣的少年了。上一次見他哭是什麼時候?太久遠了,久遠到想不起來事情緣由,只記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糊得滿臉的面容,被她嘲笑了好久。

  如今長大了,再不能那樣肆無忌憚地大哭,再痛再傷也只能躲起來自己默默消解,哭泣也是壓抑無聲的。她想抬起另一隻手安慰他,身子動彈不得,只能動了動右手手指,從他眼下拂過,接住那一滴冰冷的淚珠。

  「兆……」她險些脫口而出,叫出年少時經常呼喚的名字。兆言,沈兆言,她一直喜歡連名帶姓毫不客氣地使喚他。小時候毫不避忌,自有一種兩小無猜不分你我的親密。自從他登基為帝,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就再也沒有人能稱呼他的名諱,而太后對這個非親生的兒子也很客氣,不會直呼其名。他大概有很多年沒有聽別人叫過他的名字了吧。

  兆言抬起頭時眼淚已經擦乾了,雙眼微紅。他本來就熬了好幾天目生血絲,看不太出來哭過。舉頭見穎坤目光柔和地盯著自己,他一時竟有些不適應,難為情地開脫辯解:「定是當年被你欺負得狠了,在你面前總是擺不出大人的威勢來,脾氣也變得跟小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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