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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心緒起伏真是難以捉摸,她在咸福的墓前,面對他永世長眠的墳塋,心中溫暖安定,並不覺得哀痛悲傷;但是在那災禍發生的地方,只是想像,就讓她心潮翻湧難以自抑,傷痛有如洪水決堤奔瀉,失控滅頂。

  那天她還在皇帝面前失儀了,未得准許擅自退離,之後也沒有向他解釋請罪,這事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在聖恩寺再見……

  穎坤不由皺了皺眉。她又不自覺地想起兆言了,而且一想到他心裡就莫名地煩躁,不知哪一根隱秘的心弦被撥動了,仿佛有密集的雨點、鼓聲、馬蹄,一聲急似一聲地敲在心間。

  穎坤覺得不對,站起來回身眺望。不是雨點,是細雪中夾了霰粒,落在地面沙沙有聲;鼓聲從數里之外傳來,伴隨著鮮卑人悠長嘹亮的鳴金號角;而疾馳的馬蹄分明就在不遠處,越來越近了。

  天色昏暗雪片紛飛,數丈之外就看不清楚,穎坤往前走了兩步想去查看,冷不防夜色雪幕中一人一騎疾沖而至,如同從黑暗中破牆而出,險些撞到她。穎坤側身躲過,馬上之人急勒韁繩調轉馬頭,從她身邊繞了過去,把她祭奠的供品踢得七零八碎,燃燒的紙屑餘燼也被馬蹄踏碎飛揚,踩了數圈才停下來。

  穎坤望著馬蹄下滿地稀爛的果品香燭,啞口無言,還得跪下來叩首:「參見陛下。」

  兆言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拽起,貼近她怒問:「這就是你的要事?鮮卑人的大軍就在十幾里外,瞞著我冒險跑到城外來,就為了祭拜鮮卑故太子?」

  他的黑貂大氅和帽子上落滿了雪,身上寒氣逼人,靠近他都能覺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那種又痛又澀的感覺又來了,「故太子」這幾個字,刻在墓碑上並不覺得刺眼,方才她還爬上去擦拭過字跡里的灰土,但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如烈油利刃一般傷人。

  穎坤皺眉反詰道:「那陛下以萬乘之尊冒險跑到城外來,就是為了阻止臣祭拜故人?」

  西山皇陵雖然在城外,但位於燕州西北角,與外城城廓相連,其實並不危險。

  「故人?哼!殺你父兄、令你家破人亡的故人?」

  穎坤忍耐住脾氣道:「人都死了,血債血償。」

  「血債償還了,就只剩下情債了,是不是?」他狠狠地甩手放開她,轉身看向墓碑上剛剛被擦拭乾淨的碑刻字跡。「魏故仁懷太子諱徠配妃楊氏之墓」,每一筆每一划,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欺騙了他那麼久,讓他眼睜睜錯失了最後的機會,一看到就怒火填膺。「人還活著姓氏名位就刻在墓碑上,也不嫌晦氣!還想百年之後跟他合葬嗎?」

  他氣鬱難平,拔出佩劍向底下「配妃楊氏」那幾個模糊小字划去,但碑石堅硬,連劃了數下也只留下幾道淺淺劃痕,反把劍刃砍出了缺口。他把劍噹啷一聲摜在地下,怒道:「來人!回城立刻找工匠來,把下面那幾個字磨平!」

  半晌無人回應,穎坤發現只有他一人一馬,問:「陛下自己一個人來的?沒帶侍衛嗎?」

  兆言這才想起還有侍衛:「半路不知道在哪兒跟丟了。」

  穎坤肅容道:「陛下斥責別人不分輕重貿然犯險的時候,不妨先想想自己的身份。臣現在無官一身輕,就算落入鮮卑軍之手也無傷大局;陛下卻是天子至尊、三軍統帥,關乎天下社稷安危。陛下總不希望自己像宇文徊一樣吧?」

  「誰說你落入鮮卑軍之手不要緊?」兆言怒氣稍平,走近她道,「我的安危關乎天下社稷,但你的安危關乎我。」

  穎坤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提起咸福讓她難過,對她表露情意更讓她難過,尤其還是在咸福的墓前。她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看到他執鞭的雙手暴露在外,已經凍得發紫,頭上雖然戴了帽子耳朵卻沒遮住,問:「陛下騎馬沒戴個護手嗎?燕州嚴寒不比洛陽,會凍傷的。」

  兆言聞言也覺得雙手麻癢不適,往自己手背上撓去,穎坤急忙制止:「不能撓。」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果然手背和手指上已經凍出幾個腫塊。

  這是長大後她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還順著他的指節一一捋過去,兆言立刻不說話了。

  穎坤站著和他說了一會兒話,身上的熱氣也散了,風雪加劇天氣更冷,她看了看四周道:「先去屋裡避一避。」

  ☆、第七章 憶王孫5

  穎坤到屋內點起柴火,用廢舊的木板把窗戶擋上。屋內只有一張桌子和一條土炕,廢棄已久,落滿灰塵。她把炕邊打掃處一片乾淨的地方,讓兆言進屋坐著。

  兆言騎馬跑這一路也凍透了,看到屋內燃起火盆,就把凍僵的手湊過去烘烤取暖。

  「也不能烘。」穎坤把火盆挪到一邊,「陛下稍等片刻。」

  她用老叟灑掃用的簸箕到屋外裝了一簸箕雪回來,蹲在他面前拉過他的手,抓起雪在他手背凍出腫塊的部位揉搓,一直揉到雪融化成水,再換新的一把。不一會兒兩隻手都被她揉得通紅,摸著是冰的,兆言自己卻覺得像小時候打完雪仗之後,雙手不但不冷,還變得火辣滾燙。

  「凍傷之後切忌用熱火烘烤、熱水浸泡,否則就像冬天裡吃的凍棗凍梨,化開之後就不是原樣了。有人凍了之後直接泡熱水,結果整隻手肌膚都潰爛脫落。需得像這樣以外力相激,令肌膚自身發熱,淤結的血脈恢復暢通,才能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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