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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時英眼裡毫無驚容,她看著他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

  周展哽咽:“就連、就連你那次在巷子裡遇見我,也是我們安排好的,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污穢的人,不值得你……”

  霍時英扶著車門打斷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蔣玥童。”她看著他,眼裡坦蕩得如純淨的湖面,“別這麼糟踐自己,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她最後這樣說。周展望著她,淚水奪眶而出,他猛然抓住門框,似乎想奪門而出,但霍時英沒有給他機會,緩慢而堅決地關上了車門,她已經贈與他最大的坦蕩和寬容,但他卻始終少了一份信任和堅持。

  霍時英埋頭關上車門,靜立當地,目送著他們簡陋的篷車出了巷口遠去,她低頭攤開手掌又握緊,什麼也沒抓住。

  再轉過身來,霍真和王妃立在階上,不知看了她多久,霍真面目僵硬,目中藏住了多少深沉,王妃卻是目有哀淒,她袍袖微動,似乎想觸碰霍時英,傳遞給她一些安慰, 但她們卻隔著觸手不及的距離。

  霍時英從他們身前穿過,沒有多望他們一眼。

  院子裡景物依舊,卻在一夜間物是人非,那把她經常躺在上面的搖椅,在微風裡“咯吱咯吱”地搖晃著,那聲音在如此暗夜裡聽起來格外的淒涼冷清。

  霍時英忽然覺得饑渴難耐,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涼水猛灌下去,喝得太急,喉間猛然升起一陣癢意,她忍了幾下,沒忍住,胸腔里湧上一股氣流,連著喝下去的水狂噴出來。

  她感到嘴裡噴出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垂眼望見腳下是一灘鮮紅,眼前陣陣發黑,女人尖利的叫聲剌破耳膜:“時英啊!”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她搖晃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上。

  霍時英再醒來人已回到王府,外面已經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身邊一個人都沒 有,呆望著帳頂,心裡空落落的,既不想叫人也不想動。

  她躺了一會,只覺得外面日頭浮動,人聲嘈雜,聽了一會終於聽出不對來,朝著外面喊了一聲:“懷秀。”

  有那麼會兒工夫,外間才響起動靜,懷秀平時挺穩當的一個姑娘卻跑著進來了,她一臉喜氣地朝著霍時英行禮:“郡主大喜。”

  “喜從何來?”霍時英靠在床頭問她。

  懷秀起身笑盈盈地道:“宮裡來下旨了。”她抿嘴笑道,“郡主要做皇后娘娘了。 前院正在設香案準備接旨呢。”

  霍時英一愣,苦笑出聲,掀開被子下床。懷秀一驚,趕忙上前:“郡主可是要更衣去接旨?王爺已經跟來傳旨的人說好了,您身體不適,不用親自去的。”

  霍時英沒理她,彎腰穿鞋,懷秀趕忙去拿衣服,等她拿來衣服,卻見床頭空空如也,霍時英已經不知去向。

  霍時英穿著一身中衣,腳上踏著一雙布鞋,披頭散髮地出現在裕王府的前院中庭,庭中跪了一地霍府的主子,老夫人領著霍真王妃跪在當頭,霍時嘉領著龔氏宜哥居後,俱伏地埋頭,沒有一個人看見她。

  福康站在香案前舉著聖旨正念道:“霍家有女,秉性柔佳,賢淑端莊,德行溫良,態美儀柔,其品貌儀德深得聖心,實能母儀天下。”霍時英穿過人群直直地走過去,不等他把“今宣召入宮,以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念完,一把從他手裡奪過絲卷,盯著他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狠狠地說:“老子抗旨了。”

  “霍時英!”身後一聲大喝,霍時英把聖旨往福康懷裡一摔,猛地轉過身,頂天立地而又無所畏懼地瞪向霍真。

  霍真悲哀地道:“你何苦要弄得這般難堪。”

  “那你們又何苦要逼我到這般田地?”霍時英的神情狠戾,她一個個地掃視過跪著的每一個人,霍時嘉率先站了起來,緊接著王妃也站了起來,他們都無言地看著她,老夫人氣得打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一堆丫頭婆子圍了上去亂成一團。

  霍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福康跟前彎腰道:“對不住了,今兒霍府犯下大罪,在下這就進宮去請罪。”

  可能自大燕開天闢地以來,就沒聽說過有誰敢抗旨拒嫁給皇帝的,福康傻了半天才回過味來,他沒理霍真,反而走到霍時英跟前道:“都虞侯,雜家勸你一句,您好好地接了旨,我就當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霍時英轉頭看他,說得無奈而又無力:“福大人,我是真的抗旨了。”說完她就踢踏著鞋走了。

  福康垂頭嘆氣,朝著帶來的人揮揮手也走了,霍真殷勤地往外送人,他卻始終都沒看他一眼。

  福康一走,霍真轉回身就換裝進宮請罪,而且一去不回。傍晚老太太醒過來,氣得要發瘋,她大張旗鼓地開了祠堂,請來了族裡的老人,把霍時英綁了去,請出家法打了她五十大棍,臨了還把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了去,趕出了家門。

  霍時英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王妃被老太太派人看在院子裡出不來,霍時嘉在宗祠里沒有說話的餘地,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裕王府一晚上亂成一團糟。

  晚上宗人府來拿人的時候,只見霍時英躺在王府的大門口,人已經被打過了,搞不清怎麼回事,還是把人抬了去。

  霍時英沒想到是宗人府來拿她,後來她才知道她乾的這事,抗旨的話是歸大理寺管,但是拒婚這條是有辱皇族的,又歸宗人府管,最後這事皇帝還是讓宗人府去拿的人。

  宗人府的牢房不像大理寺那麼糟爛,畢竟這裡會經常關押一些皇親貴族,霍時英被關在一間小閣樓里,每天有人按時送來三餐,還有女醫官來給她治傷,她在牢房裡趴了三天,屁股上的傷口好了個七七八八,中間沒人來提審過她,其實她也知道她這事也沒什麼好審的,涉及到皇家的臉面,還是這種男女之事,一般人也不敢觸這個霉頭。

  第三天的晚上,霍時英正無聊地趴在床上數窗戶外面天上的星星,懷安忽然來了,懷安拖著幾大個包袱來,裡面有她的換洗衣服,一大堆給她解悶的書,甚至還有一副葉子牌,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這堆東西帶進來的。

  懷安進來一邊悶頭往外掏東西一邊說:“世子讓我跟您說,王爺回來了,外邊沒大事了,讓您安心在裡面呆幾天。”

  霍時英趴在床上,看那小子低眉喪眼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她問他:“王爺什麼時候回去的?”

  懷安抬頭看她一眼,嘟囔道:“昨天夜裡。”

  霍時英愣在那裡,昨天夜裡回去的,也就是霍真在宮裡待了整整兩天,她問懷安:“王爺可好?”

  懷安虛瞟了她一眼才低聲道:“王爺是被抬回來的。”

  霍時英的心裡被針扎一樣鑽心地痛起來,她沒想到霍真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心裡第一次升起一股心灰意冷來,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當日霍真在太和宮外整整跪了兩天, 兩天之後才被人抬進去與太后一敘,沒人知道當夜他們說了什麼,但之後太后卻只在皇帝降旨的時候說了一句,把發配涼州改成雍州吧,就再沒在這件事上追究了。

  霍時英在宗人府里又待了半個月,她在這裡都快住習慣了,也沒有人真正地管她,太陽好的時候她甚至可以到院子裡曬太陽,只要不走出院子大門,連問都不會有人來問她一聲。

  霍時英都有長期在這裡住下去的心理準備了,但是半個月後皇上來了。

  那一夜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小雪,夜裡寒冷,霍時英裹著被子在一盞油燈下自己和自己玩葉子牌,房門忽然就被推開,門外灌進來的冷風把一點燈火吹得搖搖欲滅,霍時英抬頭看去,就和一雙墨黑的眼睛對上。

  皇帝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她,霍時英一愣之下,失去了最佳上前跪見的時機。

  門外有人輕輕帶上房門,他們互相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很久後皇帝開口的第一話卻是說:“霍時英,我本不以為你是這樣的人。”

  不是這樣的人,是和他一樣的人嗎?霍時英失去辯解的欲望,埋下頭往被子裡縮了縮。

  後來皇帝又說:“霍時英,我就那麼的不堪嗎?不惜讓你自毀前程,牽連家人也要遠遠地逃離?”

  這可能是君臣二人自結識以來,霍時英第一次聽見他如此帶著感情說出的話,那話里壓抑了多少的憤慨,讓他失了身份。

  霍時英終於抬頭,她其實覺得對他異常的愧疚,她這半生,如此為她深思熟慮的人不多,他給了她一個帝王最大的尊重和寬容,但到底她還是糟蹋了他的那份厚愛。

  霍時英用一種仰視而且真誠的語氣對他說:“皇上,時英半生征戰,見過了太多的生死,也有數不清的人命斷送在我的手上,時英真的打仗把心都打殘了,我太累了,只想找個地方安生地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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