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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huáng冷冷的笑,“我早年重傷致使容貌全毀,教中盡知,不想卻成了被污的藉口。我雖不如你,也是教中祭司,你要我當眾自露殘顏?”

  “你對朱厭確實護得緊,由不得人不生疑。”阿蘭朵在赤魃身畔,俏顏帶煞,“只要證明了身份,再殺了這小賤種,我們就相信滅蒙說的儘是謊話。”

  滅蒙信中道出的太過離奇,阿蘭朵初見難以置信,再一想不寒而慄,她本就厭憎血脈低賤的弟弟,而今發覺他與乘huáng關聯極大,甚至意圖染指教主之位,更是生了殺心,哪還容朱厭再活下去。

  赤魃已經失去了耐心,“阿蘭朵說的不錯,你若再推諉,便是自知心虛,休怪我們無qíng。”

  乘huáng默了一刻,緩緩道,“沒想到區區一封信,輕易煽動至此,罷了。”

  眼看他抬起左手去揭銀面具,所有人屏息凝神。

  冷銀的面具略略抬起一線,露出一抹下頷,異變遽然而生。

  密密層層圍困的奴衛群中突然傳出了慘叫,近百人瘋一般抽刀亂砍,其他人猝不及防,立刻見了血。慘號頻頻響起,人群騷動起來,驚惶而潰亂。

  赤魃眼尖,見乘huáng隱在背後的右手半露,指尖在極快的拔弄銅鈴,頓時勃然大怒,也不去理會混亂的場面,正待撲過去,阿蘭朵驀然驚叫起來。

  緊隨在赤魃身邊的奴衛也有十餘人發了瘋。這些人無一例外的神智迷失,胡亂攻向赤魃與阿蘭朵,赤魃輕易踢爆了幾個人的腦袋,但也被滯了一滯,乘huáng趁著混戰穿入奴衛群中,幾下起落已不見了身影。

  ☆、血相替

  殷長歌從鎮上問到消息,沿著牛車踏出的泥徑尋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順著低矮的屋宇找過去,在一棟屋外叩響了門扉。

  門開了,裡面現出一抹秀影,他脫口而喚。“師姐!”

  一身布衣的正是沈曼青,憔悴的秀顏不復往日神采,意外乍見熟悉的人,她神色微震,不言不語。

  殷長歌略鬆了一口氣,“原來師姐躲在這裡,讓人好生憂掛。”

  沈曼青勉qiáng開口,“我想過幾天安靜的日子,長歌不必憂慮,先回山吧。”

  “你突然出走,音訊全無,我怎麼放得下。”殷長歌捺住qíng緒,放緩了語氣,“師父也在惦念,囑我一定要尋到你。”

  沈曼青知他不會輕易離去,也不再阻止,任他踏入院內,“師父也知道了?是我不肖,讓師門無光了。”

  殷長歌從未見過她這般意氣消沉,禁不住心痛,“師父說無論你想回國公府或山上均可,不必思慮太多。”

  沈曼青避而不答,從泥爐上提起銅壺,傾了一杯熱水,“屋裡沒有茶,委屈長歌了。”

  殷長歌哪有心思飲茶,四顧見茅屋簡陋,器物粗鄙,更是難過,“那件事是造化之錯,與師姐無尤,何必理會他人言語。”

  沈曼青聞得話語,自嘲的一笑,“不錯,造化之錯,他人一甩袖瀟灑而去,滿城風雨盡落在我身上,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她以為聖旨既下,婚約已定;以為覓得佳偶,合府皆歡。

  誰知安華公主一紙奏信告了忤逆,滿朝文武震驚。

  奏信洋洋灑灑的寫滿左侯長子之過,如何恃功妄為,恣行在外;如何不敬父母,視親慈為無物。字字凌厲,訴請嚴懲其不教不悌之過。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於不孝,在律法中不孝被列屬十惡之一,這番控訴一旦落實,左侯長子必是聲名盡毀。

  聖顏震怒,傳左卿辭當面斥問,玄武湖畔的別業卻已是人去樓空,哪還覓得著半分蹤跡。左侯對聖上怒責一概不駁,呈上罪已書,承認犯下失教之過,請命收回賜婚,看樣子已不打算再認親子。

  傳為美談的婚約頓時成了一場鬧劇,金陵傳言紛紛,謔笑者有之,嗟嘆者有之,街頭巷尾盡在笑話沈國公識人不清,御前促婚,讓孫女落入了尷尬之境,這位正陽宮女俠本已過摽梅之期,又橫生波瀾,今後姻緣更是難期。

  殷長歌見她心結難釋,勸道,“師姐何必理會那些多口之談,囿於世俗,自輕自棄。”

  “自輕自棄?你可知道左卿辭失蹤前給我留了一封信,說些什麼?”不等殷長歌回答,沈曼青的柔音多了一份悽厲,“他道無心世子之位,兩府結好,不必執於一人。他將我當成什麼,將國公府當成什麼,竟然這般輕辱!如今我無端被棄,人皆取笑,還有何顏面見親長。”

  殷長歌啞聲無言,良久道。“他本是薄qíng之人,婚事既止,對師姐未嘗不是幸事。”

  “他既無心,為何不明言拒絕。”沈曼青恨意難平,“我只恨自己不曾死在青龍涎下,生受這番輕賤。”

  一提青龍涎,殷長歌反而沉默了,片刻後才道,“左公子大約最初就無意襲爵,否則以他的心智,回府敷衍一二有何難,豈會落了安華公主口實。只不過婚旨已下,再拒便是違了君命,才借著奏告而走。市井流言多半是說左公子狷狂妄行,自毀前程,並未過多的非議其他,師姐不必太過自傷。”

  “是我自作多qíng,是國公府自降身份,這份侮辱是我祖父在御前自己求來的,又怪得了誰。”沈曼青早將事qíng想過千百次,自然明白殷長歌所言非虛。從頭到尾那人何曾有過半分意動,只怪自己蒙了心,看不出風華玉貌下的冷心無qíng,她禁不住冷笑出來,“是我愚蠢,以為他是可親近之人,還巴巴的記著吐火羅同行之誼,照拂他的親妹,舍了命還被人視作貪慕世子妃的虛榮。”

  殷長歌見她越說越是意氣,忍不住嘆氣,“師姐有許多事並不知曉,左小姐遇襲另有內qíng,也不能怪左公子生怨——這原是與本門相關,倒讓左府受了牽連。”

  沈曼青漾起諷色,“長歌就算怕我想不開尋短,也不必這般生編硬造。”

  這些事牽連太深,殷長歌本想放一放,奈何沈曼青執念甚深,他唯有將蘇璇與薄侯及琅琊郡主的早年宿怨解釋了一番,又道,“青龍涎是衝著左小姐而來,所謀的卻是我正陽宮,左公子如何能不怒。幸好薄侯的毒計不曾得逞,否則本門難辭其咎,必會大受牽累。”

  殷長歌暗暗嘆息,若不是沈國公以為天賜良機,洋洋得意的促下婚旨,局面怎會如此尷尬,儘管世qíng急轉,沈國公氣得落了病,沈曼青被眾口傳議,但比起那些最糟的可能,仍是要道一聲僥倖。

  沈曼青從未想過竟有這般內qíng,又想起師父捎話叮囑她步步留心,秀顏越來越白,柔軀顫了一下,qiáng自鎮定。“師叔還活著?這怎麼可能,左卿辭怎會知道這樣多?”

  殷長歌低聲道,“左卿辭與雲落親近,清楚她一直在尋藥,就連療治你的錫蘭星葉與鶴尾白,也是她為師叔耗盡心血,自四海八荒苦尋而來。”

  沈曼青神思飄忽,不知怎麼道,“左卿辭棄金陵而走,是與她在一處?”

  殷長歌似乎答了什麼,沈曼青並沒有聽清,恍恍惚惚間,一種複雜難明的羞憎交錯,想泣又想諷笑,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一切根本與她無關。

  從天都到金陵,從劍場到qíng場,從江湖聲名到家世門第,蘇雲落似乎永遠遜於她,卻永遠能占據她最想要的,這麼多年過去,自己竟然終還是輸給了這個胡姬。

  一隻螞蟻順著泥地爬行,攀上了衣角,觸鬚輕擺正要繼續向上,忽然一隻手從天而降,將它捻成了一團泥,乘huáng轉過頭,望著躺在地上死氣沉沉的朱厭。

  滅蒙擄了人,當然不會讓他完好無恙的獲救,少年的印堂呈現出暗青,氣息沉重,仿佛一隻風箱在胸膛里轟鳴,衰弱的盯著他,似乎有許多話想問。

  儘管借著溪水掩去了兩人的氣息,躲進了這一方天然凹陷的泥xué,外部用藤條和蔓糙密掩,但只要不出教,不離開西南,死亡的利刃始終懸在頸上。這一切還在其次,最麻煩的是朱厭所中的毒,乘huáng清楚自己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寂寂的幽林深處,在這無人的所在,乘huáng終於摘下了終年不離的銀面具。他膚色極蒼白,一雙墨羽般的眉,冰冷的眼睛如純黑的水銀,顯得孤傲峻拔,與朱討有幾分相似,氣質卻迥然不同,不類父子,反而更像長兄。

  乘huáng看了一眼驚呆的朱厭,“你願意也好,不願也罷,我的確是你父親。現下我身份已露,他們絕不會容你我活下去,接下來每一個字你記牢了。”

  靜了一瞬,乘huáng毫無慈愛的開口,“我本是中原人,生於官宦之家,少年時父親獲罪,貶賣為奴,我陰錯陽差給人販至昭越。你母親是一個美貌又冷酷的人,她繼位之後遇到不少障礙,不得不用各種手段拔掉一些頑固的元老,乘huáng是她最得力的支持者,可惜對戰乃蠻部落時重傷身亡,當時她在教中立足未穩,命我戴上面具假扮乘huáng,又教我武功和毒術。我替她出謀劃策,也幫她做了一些事,然而我畢竟不是乘huáng,她怕我威脅到阿蘭朵,幾年後有意殺了我。”

  儘管極想繼續傾聽,毒傷讓朱厭越來越昏然,乘huáng自懷中取出一枚長針,在他額心和雙肩刺了數下,擠出一些黑血,朱厭頓時清醒了一些。

  乘huáng按住朱厭的要xué,輸入一些真力助他護住心脈。“那時我已經覺察,就誘她以閉關詐死的方法測試教眾的忠誠,她本就疑心重,真依我的計策行事,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殺了,我也中了她的噬血蠱。這蠱狠毒無比,幸好我那些年遍閱教中古書,知道一個血親相易的法子,移蠱後的毒性可以用秘法制約,所以你會一年發作一次。”

  朱厭終於明白了怪病的由來,內心的滋味異常複雜。

  乘huáng也沒指望他有什麼反應,神qíng漠然,“這些年我借著神潭苦研藥人之術,暗中成了七八,本想等再多煉一些傀儡,尋機殺了阿蘭朵,可惜被滅蒙這老東西看破,功虧一匱。你是我親子,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幾日你躲去北域的中原人附近,那有阿蘭朵色迷心竅的護著,不會有太多搜檢。我和滅蒙的衝突全因有人暗中挑動,這人手段極深,必有後著,待教中再起動dàng,就是你逃離的機會。”

  朱厭忍不住唇一動,他發不出聲音,乘huáng看口型也猜出來,“你我之間只能活一個,這是滅蒙的算計,他清楚自己傷重無力動手,將蠱毒下在了你身上,救你唯一的法子是血親相替,將毒引至我身上。”

  朱厭駭然的瞪著他,只見乘huáng話語淡寂,“我以奴隸之身入教,活到今天已是僥倖,死了也無怨恨,唯獨不想受蛇蟲啃食。還記得滅蒙帶你出來的那條密道?我在裡面置了一具替屍,你將它甩在南域,赤魃他們見了自會放鬆緝捕,到時候擇機將我的身體投入神潭,就算父子兩清。”

  朱厭很想說些什麼,然而胸口異樣的窒悶,昏怠的感覺又來了。

  一隻冰一般的手撫上他的臉,眼前一黑,朱厭什麼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名字其實該叫i am your father...

  雖然神捕素個胖子,但乘huáng確實是帥鍋無疑,畢竟是靠美色上位嘛,哈哈

  ☆、傾身護

  近期三位護法突然去了兩人,隨之而來的清洗從上至下。趁著動dàng頻頻,蘇雲落將乘huáng所居的石殿內外摸了個遍,排除了神潭,唯一剩下的蠆dòng防衛森嚴,守了幾夜始終進不去,她表面上一切如常,心底實在有些急了,輾轉難安,嘴角都燎起了火泡。

  左卿辭弄了藥為她拭抹唇際,她本是安靜的坐著,忽道,“你先出教好不好,尋個藉口讓阿蘭朵放你出去。”

  左卿辭神色不動,“雲落呢?”

  “現在乘huáng與滅蒙互斗身亡,教中空虛,行事的壓力也小了。”她搜腸刮肚,唯恐一不留神惹他生氣,“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只是赤魃近日越發驕狂,我怕哪天對你不利,衝突起來會有危險。”

  “雲落不是說過會保護我,難道是後悔了?”左卿辭似笑非笑的掠了她一眼,“就憑你那蠢腦袋,要是沒人看著,什麼法子都敢使,還想找藉口把我支走?”

  一言堵住了她,左卿辭復又一哂,“你說的不錯,赤魃眼下別無對手,氣焰張狂,說不定哪天就起了殺念,不過要我出教,除非雲落同行。”

  蘇雲落啞口無言,怏怏的低了頭,左卿辭突然目光一凝,抬手觸了一下她耳後,相較於臉龐,這一處肌膚的顏色似乎略淺了一些,“你這偽色塗了多久?”

  她知道他已然看出來,“只剩一個月了。”

  左卿辭沉默了一瞬,“明日我邀阿蘭朵過來一談,半個月內必須離開。”

  她惶然想說些什麼,被左卿辭一語截斷,“你的眉眼與昭越人截然不同,一旦易容脫落,根本無從躲藏,你知道落在他們手上是什麼下場。”

  目標近在咫尺,她如何甘心失卻機會,硬著頭皮道,“你先離開,我自有辦法,這時人心浮動,防衛不嚴,正——”

  長眸蘊著寒芒,森森的激得她生生噤了口。

  氣息僵滯了許久,左卿辭起身合起藥箱,話中淡淡的湮滅了qíng緒,“錫蘭星葉不過是死物,你若執意不走,要我給你那瘋師父陪葬,也隨你。”

  納香覺得有些不對勁。

  夷香發了很久的呆,她坐在竹檻上,頭埋在膝上蜷著,削薄的肩骨凸出來,仿佛一截折斷的翅棱。她儘管是個啞女,卻少有這般悽惶無助的樣子。

  不過納香沒什麼力氣勸解,心頭悶得難受,她剛剛才知道阿勒死了。據說乘huáng大人在神潭動了手腳,將一些沐體的奴衛落了蠱,馭使他們阻攔了赤魃大人的追緝,阿勒當場就被踢爆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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