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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色晴朗,蟬聲輕鳴,野鳥啄枝。

  一群小雞長得半大,園子裡鑽出了綠油油的菜苗,茜痕在窗下懸掛驅蚊蠅的藥包,清澈的水流淌過,竹管一落一翹,擊在圓石上傳來叭嗒一聲輕響。

  蘇雲落做完活,在阮靜妍身邊坐下。“師娘,明日我要走了,下次再回來可能要數月之後。”

  阮靜妍理解的寬慰,“不必擔心,這裡一切都很好。”

  蘇雲落又一次叮囑。“師娘千萬不可擅自入谷,釀成大錯,我百死也難贖。”

  阮靜妍靜了一會,眼睫輕顫,“我總會想,或許他能聽出我的聲音?能有一線熟悉?至少他懂得換衣進食,並非全無理智。”

  蘇雲落斬釘截鐵,“不可能,師父心緒盡失,這麼多年不曾有一次能與人平靜相對。”

  阮靜妍沒有反駁,清眸中虛渺的期盼依然存在。

  蘇雲落急起來,解開衣轉過去,“師娘你看,有一次我沒來得及躲開,隔空被劍氣所傷,若是落在師娘身上就危險了。”

  背脊上的長痕斜斜而下,雖然色已轉淡,仍足以想見曾經的重創。阮靜妍驚住了,怔怔的看了半晌,眼淚驀然而落,“天,你為了護著他,受了多少苦。”

  沒想到她會如此激動,蘇雲落著實不擅長安慰,嗑嗑巴巴的勸解了半晌,阮靜妍仍擁著她止不住啜泣,像一個脆弱的長姐,毫無保留的心疼與憐惜。

  被擁住的感覺讓蘇雲落想起一個人,心湖深處仿佛有風拂過,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山中一片清寧,山外風聲急唳。

  王侯一怒非同小可,然而兩三封捏在左卿辭手中的書信卻如警鐘,遏住了薄侯的滔天怒焰,畢竟靖安侯府與其地位相當,真翻了臉於事無補,況且郡主主動勾結飛賊一事散出,傳聞會更難聽。投鼠忌器,薄景煥選擇了隱而不發,滿腔憎怒全指向了罪魁禍首的飛賊。

  半個月內,又一起消息爆炸般傳開。西夷使者千里跋涉前來朝貢,攜來預備進貢的媧皇杯意外失竊,房中一枚青線結扣,瞬時鎖定了竊者何人。

  事涉國體,案子呈於御前,天顏震怒下旨嚴捕,又聽聞此賊出自正陽宮,甚至yù遣內宮使者赴天都峰問責,被大臣勸說後才作罷。風高làng涌,八方重緝,飛賊的賞格之高,饒是老江湖也不禁眼紅,人們為這一次天羅地網的捕拿而驚嘆,盡在猜測她何時落網。

  這一手借刀殺人做得相當漂亮,連左卿辭也不能不欽贊。蘇雲落近日藏匿還來不及,當然不可能有暇竊杯,薄侯偽造了一枚青絲結扣即可廣為張捕,又不至牽扯出琅琊郡主,可謂妙棋。聖意之下,即使靖安侯府也不能公然有違,左卿辭每次出行必有眼線跟綴,他也不急不惱,暗中自有人將訊息陸陸續續傳過來,這半個月的秘報同樣如期而至。

  七月十四,現於益州,遇赤鱗雙蛟。

  八月初三,現於天府,逢金鐘島四護法。

  九月廿一,潛行至洛水,遭快雪樓伏擊。

  左卿辭屈指暗算,眸光微沉,距她最後一次現身已有二十餘日,以她的易容之能,這般頻繁的遇敵必是有人出賣了行蹤,不得不被迫一路逃躥,境況越來越危險。

  燭影一晃,房內驀然翻入了一個黑衣人。

  外苑的秦塵竟然不曾示警,這讓白陌大驚,按劍全神戒備。黑衣人沒有進攻,似乎氣息有些散亂,行動間滯澀,合上窗扉後卸去了面紗,露出了一張深秀的胡姬臉龐。

  白陌頓時釋然,然而一想到此人背後的無數嚴緝,又禁不住緊張起來。

  左卿辭同一瞬出聲,“秦塵,去清一清周圍。”

  門外應了一聲,隨即隱去。

  蘇雲落在窗邊立著,容顏異常蒼白,她略帶猶豫的看著左卿辭,左小臂上裹著一層粗布,仿佛有些異樣的腫脹,左卿辭的目光停了半秒,“白陌,取我的藥囊,準備銀剪清水。”

  說話間他快步上前,解開她裹傷的粗布,凝固的血痂簌簌而落,呈露出來的細臂觸目驚心。兩根烏黑的長針穿透而過,皮ròu一片烏紫潰爛,連指尖都成了黑色。

  “噬魂針。”左卿辭眉間一蹙,迅速翻開針囊,抽出銀針封閉了血脈。這種奇特的長針是翰海堂秘煉的暗器,針身有暗孔,入ròu彈出毒刺,出了名的陰毒。

  足足費了半個時辰,左卿辭才拔出第一枚,略鬆了一口氣。

  其後就容易得多,待兩枚長針躺在銀盤的淨布中,左卿辭化開一枚白色的丹丸為她沖洗傷口,血水混著劇毒湧出,銀盆變得烏黑。等敷扎完畢,左卿辭淨手後取了一枚藥丸餵給她,這才收起銀針。

  因手法精妙,蘇雲落並未流多少血,僅是被拔針時噬骨的劇痛逼出了滿頭汗,上了藥之後疼痛淡了,她看著恢復了正常顏色的手,餘悸猶存,“我還以為這隻手保不住了。”

  左卿辭斜挑了她一眼,“算你運氣好,不曾傷到骨頭,加上卻邪珠幫你壓製毒性,否則不單是手,連命都要沒了。薄侯給的通告應該是活捉,怎麼會下手這麼狠。”

  “我不能讓他們逃走。”精神一懈,她變得極疲倦,在椅上半蜷,“過來的時候很小心,不會牽累到你,歇一下我就走。”

  白陌收起銀盆退了出去,左卿辭按著她的脈,確定餘毒已清才收手,“我還不至於怕這點事,這時節用本相太危險,怎麼不易容?”

  蘇雲落低著頭,嘗試一根根活動手指,“來前才卸的,答應過用真面目見你,出去後我會重新裝扮。”

  左卿辭默了一瞬,將她抱至榻上,自己也半倚上去,“翰海堂的長老你殺了幾個?”

  她有些尷尬的僵硬,他一向好潔又挑剔,大概一時忘了她身上髒的很,衣衫沾著血污,還有多日未洗的塵灰,“來了三個。”

  那就是全殺了,左卿辭將試圖移開距離的她撈回懷中,淡淡的提醒,“還想要命就藏起來,這一陣風頭太緊,再露行跡就是找死。”

  “我知道。”摟在腰上的臂膀qiáng硬,她也不再掙,略略放鬆下來。近期的追襲讓她筋疲力盡,幾度險死還生,qiáng烈感受到觸怒王侯的可怕,“好幾個往來的掮商都反目了,到處是陷阱。”

  “找文思淵,我有辦法讓他不敢賣你。”溫軟的身體依在他的胸口,帶著薄汗氣息讓人想起睽違的甜美,左卿辭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蘇雲落回過神看著他,未受傷的手攬住他的頸,與他唇舌親昵良久才分開。她的神氣還染著蒼白的倦怠,呼吸也有點亂,一雙墨藍的瞳眸盈著光,唇色鮮潤如初擷的櫻果,微微揚起美麗的弧線,剎那間驚艷了視線。

  “你會笑了?”他驚訝的盯著那一彎淺弧。許久以前他就覺察出來,她的qíng緒有些缺陷,反應也淡。儘管會喜會怒,會思考會感傷,卻鮮少像正常人一般哭笑。

  乍然一問,她有點惶然,笑容又不見了。

  左卿辭知道自己用錯了方法,改為溫柔的誘哄。“雲落方才很高興?為什麼。”

  蘇雲落怔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手還能用,而且——”

  她不曾說下去,左卿辭半是猜測,“我親了你?以前不也經常這樣?”

  柔嫩的頰暈上了淺緋,她簡直不知怎麼回答,最後才道,“你讓我不疼了,又不嫌我身上髒。”

  看他有些發愣,她禁不住又笑了一下,微郝的笑顏有一種笨拙的天真。

  左卿辭看了良久,又吻上去,這一次他似乎也忘了控制。

  她明明累極了,連日的奔逃如驚弓之鳥,可這一刻的感覺異常的好,忍了無盡的苦頭,她也想嘗一點點甜。兩個人廝磨漸深,衣襟散亂不堪,身體也燥熱起來。

  “想要?”左卿辭心火躥動,捺不住在她腰胸處揉捏,語聲模糊,“你的傷——”

  這大半年間見面異常難,等三長老的屍體bào露,人們發現她在這一帶,他會被無數人監看,不可能再有機會再接近。她戀戀的觸撫他的臉,下意識想索要更多,“你有辦法,對吧。”

  他啞聲一笑,氣息低靡而曖昧,如羽毛拂過心尖,“來,坐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嚶嚶嚶,四篇長評,感動S了,一個個MUA過來,

  本來今天的份已經發了,可素親們這樣熱qíng,怎麼可以不加更致謝;

  可是以後存的真的不多咯,再長評也雙不了咯,請親們諒解;

  小夥伴們都好溫暖好可愛,讓某紫也好歡樂,沒辦法一一回復大家見諒,我會努力寫結局達。

  ☆、山外山

  山中無日月,流光容易拋。

  種在籬下的花陸陸續續開了,轉瞬已過了百日,阮靜妍也習慣了簡單質樸的生活。

  青野碧巒,淺溪竹屋,雨霽山光,流雲變幻,一一入了筆下的畫。她的心境融入了山色,所愛的人又離得那樣近,只要一想到他在身側,心房便有一種甜蜜又酸楚的溫柔。

  與往常一樣,阮靜妍將一盤山兔ròu盛好,茜痕捧過一碟切好的甜瓜,與另兩樣小菜一起放入食盒,將啟壇的花釀倒出一瓶。等各色備齊,阮靜妍解下包頭的青布,親自將菜餚提至石屋前,斂妝施禮,在門檻外放下,又默默退出小院。

  她從一無所知到試著生火,烹食,洗衣,涮碗,如今也能做一手可口的小菜。昨日如天際不染塵的雲,今日是溪野生趣盎然的花,一蔬一飯的煙火人間讓指上生出了薄繭,也磨就了安然靜待的心。

  遠遠眺望了一陣寂靜的山口,阮靜妍轉過身,忽然一聲木杖頓地的聲音,一個年邁的聲音在身畔響起。“你想進去?”

  從不與她言語的老嫗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皺紋叢生的臉龐嵌著一雙精利的眼。

  阮靜妍又望了一眼山口,平靜的回答。“不。”

  老嫗意外的掃了她幾眼,“你不想看那瘋小子?”

  阮靜妍淡道,“他安好,我等他,這樣已經很好。”

  老嫗眼光何等老到,自然看得出她來歷不凡,一句話如利刀戳心,“你也是大家出身,這樣拋家傍路守著一個瘋子,也不嫌羞恥?”

  阮靜妍臉色發白,挺直了柔軀,“他是我心許的夫君。”

  老嫗黯然良久,氣勢稍退,背也佝了下來,“那瘋小子運氣倒是不錯,有個好徒弟,又有個好媳婦,不像我孫兒,只有一對行將就木的爺奶。”

  阮靜妍看出對方並無惡意,“您的孫兒現在何處?”

  “在方外谷等著huáng金續命。”老嫗嘆息一聲,又有些奇怪,“你什麼都不知道,那傻丫頭沒跟你說?”

  阮靜妍生出了微惑,“我只知兩位前輩是雲落請來,守著他以免闖禍。”

  老嫗冷笑,“不錯,那瘋小子雖然中了奇毒,一身修為卻是世間少有,要不是老婆子的天羅束正克劍氣,換了誰也攔不住。”

  阮靜妍心神一悚,幾疑聽錯,“中毒?!誰能害他?”

  “世qíng濁惡,人心難測。”老嫗哼了一聲,頗有些不屑。“過高人越妒,那小子少年成名,風頭太盛,被人算計有何奇怪。不是傻丫頭替他奔走,早死透了。”

  阮靜妍越聽臉色越是蒼白,“是誰害了他,前輩可知是什麼毒,可有解藥?”

  “誰知道何人下的毒,解藥那丫頭一直在找,太白山、極北之地——”老嫗舉杖遙指阮靜妍所居的竹屋,“這屋子是昭越一帶的樣式,想是她連那裡都去過,這麼些年還未收齊,大概確是不易。”

  阮靜妍怔怔的看著山口,又望向竹屋,眸中漸漸聚滿了淚,“她什麼也沒提,我都不知——”

  老嫗的嘴角動了一下仿佛是笑,可皺紋太多,實在看不出來,“那丫頭是個不會說話的,答應的事就會撐到底,我和老頭子守在這裡九年,也沒聽她說過幾句,簡直是根又蠢又笨的木頭。”

  無數疑惑塞在阮靜妍心口,一張嘴就有一行淚滾落下來。

  看著她失態的說不出話,老嫗嘆息一聲,衰老的臉龐第一次顯出了憐恤,“不要慌,一切有她,那丫頭雖然木,卻是個天塌下來也能擔得住的。”

  石屋的院子相當開闊,又有樹蔭遮頭,格外陰涼宜人。

  花釀呈淡淡的粉,蘊著清洌的酒香,盛在粗瓷碗中如一瓣桃花。老頭子慢慢品飲,臉相還有些凶,眉間的紋路悄然舒開,看得出頗為享受。

  老嫗就著碗啃著兔丁,“老頭子喜歡酒,偏偏這裡荒的很,什麼都沒有,一蹲這麼多年,也是難為他了。”

  茜痕靈巧的為老人續斟了滿碗,“我家小姐最擅釀酒,怎奈春季唯有花,再過些時日做些果酒,比這花釀更入味,前輩一定喜歡。”

  老頭子目光一亮,又抑下來低哼一聲,冷冷道。“吃了你們三個月的酒食,也該有所回報,想問什麼就問吧。”

  “兩位前輩在此地辛勞,幾樣酒菜實在不算什麼。”阮靜妍抑住qíng緒,淺淺笑道,“起先是怕您不喜,既然合意,我再多做一些。”

  茜痕心敏嘴甜,馬上接過話語,“前輩喜歡山味還是時蔬?今早陷阱里捕到了一隻野雉,不知前輩中意何種風味。”

  老頭子有些繃不住了,又自持身份,掃了一眼老嫗。

  “他喜歡燉ròu。”老嫗沒好聲的嗆了一句,話中有怨氣。“這老不死的挑嘴,愛吃入味的葷食,又嫌僮僕粗笨,將人趕跑了。”

  阮靜妍心下已有了幾分計議,茜痕慧黠,笑應道,“兩位前輩不必再自己動手,左右每日都要舉炊,正好一併做了,今晚就將燉ròu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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