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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陌的稟告打斷了靜賞,左卿辭不動聲色的將玉飾收入袖中,出言傳進。

  兩名阮府的管事入室行禮,“公子傳召不知有何要事,還請示下。”

  左卿辭輕描淡寫的開口,“昨日我在道邊救了一位女子,似乎是趙郡崔家的小姐,據說曾在阮府暫居,弄不清怎的流落——”

  話未說完,一桿銀槍劃空奪的一聲釘在書案上,驚得兩名管事魂飛天外。

  一個紅衣女子隨之衝進來,她髮髻散亂,形態顛狂。徑直向左卿辭撲去,被他一步避過,退到了丈外。

  崔心芙大怒,拔起銀槍一掃,桌上的東西譁然墜地,紅絲硯磕得鏘然一響,銀筒翻倒,價值千金的茶葉潑散而下,大半落入了案邊的火盆,火焰一炙,憑空躥出了紫焰,空氣散出燒糊的氣味。

  長眸掃過微微一凝,左卿辭又躲了一下撲襲,兩名管事哪見過這種場面,駭得膽戰心驚,汗如漿出。

  威風僅僅持續了一瞬,崔心芙力竭難支,頭也開始發昏,她晃了晃撲跌在地,銀槍也摔開了。

  屋裡恢復了平靜,一片橫掃過後的láng籍,兩名管事驚魂未定,左卿辭長嘆一聲,“兩位也看見了,崔家小姐大約受了什麼刺激有些瘋魔,我畢竟是男子,身邊也沒幾個人,唯有請貴府將她送回趙郡,以免家人憂掛。”

  崔家不是普通世家,嫡出小姐突然在阮氏的地頭髮瘋,這護送返家之責,阮府的確也推不過。可她方才的凶蠻著實嚇人,九小姐又是出了名的潑悍難纏,難保路上不會再折騰生事,兩名管事面面相覷,均覺棘手,不敢輕易應承。

  左卿辭何等善解人意,“我這裡有一盒寧神香,早年得一位友人所贈,常人嗅了靜慮定思,心神迷亂之人則另有鎮定奇效,適才兩位也見著了。”

  熏爐的鶴嘴盈著蘭麝般的淡香,崔九躺在地上昏迷未醒,兩下一對照,管事登時鬆了一口氣,立時慡脆的接了香盒,應諾下來,喚來婆子將崔九小姐抬上了阮府的馬車。

  待送客完畢,白陌開始收拾屋子,這位崔小姐鬧騰時間雖短,威勢不小。láng毫筆斷了,汝瓷杯碎了,紅絲硯撲磕在地,白陌逐一整理,待揀起跌落的銀茶筒,被左卿辭攔住了。

  垂眸望著火盆邊零落的茶葉良久,左卿辭的神色越來越奇異。

  ☆、飛鴻遠

  喧鬧的酒肆,吵嚷的酒客,摻雜著各種複雜的聲làng,場面混亂不堪。

  左側一間雅廂內,文思淵語氣複雜,“他要見你,讓你去樂游湖畔的君臨客棧尋他。”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文思淵帶上了明顯的刺諷,“看來你將左公子服侍得不錯,才幾日已讓他食髓知味的離不了。”

  對面依然沉默,文思淵冷笑道,“怎麼,你現在見我已無話可說?山不轉水轉,別哪天被貴人甩了,又求到我頭上。”

  對面的人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道,“開春後我要開始籌金子。”

  文思淵的眸光驀然一跳,又迅速壓抑下來,“這可是奇了,得了恩寵還要自行籌錢,區區兩千金,左公子難道如此小氣?”

  嘈雜的聲làng從簾外襲來,對面默不作聲,良久緩慢道。“你若不願,我另尋他人。”

  □□裸的利益固然誘惑,懸在頭頂的威脅更可怕,文思淵思索的同時探問,“左公子可知此事?”

  對面的人回答,“這是我的事,與他無關。”

  文思淵譏聲嘲道,“與他無關?他有權有勢有手段,若是妄自安排觸怒了他,你在榻上獻媚撒嬌一番也就罷了,我卻說不準會如何倒霉。”

  對面沉默良久,“這麼說你不接?”

  文思淵略一頓,態度又圓滑起來,“那也未必,此事稍後再商議,你與他是怎樣生了分歧,居然打算重拾舊業。”

  這樣的問題當然不會得到回答,文思淵打量了幾眼,不掩幸災樂禍,“他的身份本不是你所能臆想,逢場作戲的消譴幾日而已,根本不會讓你踏入侯府,想清楚了也能少犯些蠢。”

  對面的人沒有駁,低道,“這一陣我不想見他。”

  文思淵登時覺得不妥,他是被遣來傳訊的,若她堅持不去惹怒了那位煞星,未必不會牽連到自己,命還捏在他人手中,不宜冒險。輕咳一聲,他隨機應變找了個由頭,“去不去隨你,他尋你似乎與琅琊郡主有些關聯,我記得郡主曾替你在神捕面前解釋了銅鏡一事,應該也算有幾分交qíng。”

  對面的人終於抬起眼,突道,“一個叫崔心芙的女人,被稱為崔九小姐,你可知她是什麼人。”

  第二日的huáng昏,一個纖影走入了君臨客棧,在廊下停住了腳步。

  白陌現身一躬,“蘇姑娘但請入內。”

  蘇雲落仍在門上叩了叩,直到裡面的人發話,才推開門扉踏了進去。

  白陌自去準備茶水,忍不住私下秦塵嘀咕,“她突然這樣客氣,我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秦塵也看在眼中,難得的點了一下頭,“公子那邊,只怕有些不妙。”

  左卿辭在書案前,一剎那也覺出了變化。

  她換下了華服,改著一身素淡的衣裳,到了房中也未卸下面紗,無形的距離橫亘在兩人之間,氣息疏遠而安靜。

  “那一天讓你受委屈了,是我之過。”左卿辭的話語清悅柔軟。“你送的束帶,我很喜歡。”

  他的發上束著玉青的絲帶,她垂著眼睫並沒有看,“待師娘安頓好,我要籌今年的金資,大概不會再有餘暇,你有事可以讓人傳話,我會盡全力而為。”

  左卿辭靜了一瞬,“huáng金之事我與谷中傳個信即可,你無須再冒險。”

  她想也未想出言拒絕。“我習慣了銀貨兩訖的交易,沒有必要更改。”

  左卿辭奇異的笑了笑,一語道破,“雲落寧肯行險也不願欠我半分,是打算以後再不相見?”

  她沉默的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長眸輕合了一下,左卿辭的語氣格外溫柔,“是因那一日受了欺侮?可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那些不算什麼,我見慣了。”他的聲調讓她無法再沉默,勉qiáng道,“你對我很好,可是——。”

  左卿辭薄抿了一下唇,“可是如何?”

  她想了很久,低低的道,“我不懂怎樣和人相處,只要我存在就會有人不喜,起先我總疑心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後來日子久了,就會遠遠的避開,唯有距離能讓我覺得安全。”

  左卿辭不露聲色,“與我在一起很難受?”

  “你很好。”她的話語略停了一瞬,與他在一起的歡愉和酸苦都是那樣鮮明,讓她的心紊亂又滯澀。“可在你身邊,我永遠是個賤人。”

  沒有名字、最卑賤的胡姬,以色事人的玩物,可以任人輕辱,也可以重金相索。

  “你想我怎麼做。”左卿辭凝視著她。羽扇般的長睫已經再次修短了,輕垂的時候甚至掩不住胭脂痣。

  “什麼也不用。”她輕出了一口氣,摒棄了無用的qíng緒,“月出九皋,雲落天都。這是師父給的字,他養我教我,不是為了讓我依然成為女奴,我不想最後連自己都看不起。”

  她說的很乾脆,沒有半分猶豫,深楚的瞳眸明澈堅定,一瞬間的決絕綻放出驕傲的光華。

  俊顏異彩飛閃,左卿辭沉默了一陣,柔聲道,“可我心悅雲落,又該如何。”

  她躊躇片刻,拉下面紗吻上他的頰,靡軟的低語是依戀,也是告別,“像從前那樣傳訊,如果方便我會來探你,只要你還未娶妻。”

  她留的時間不長,走的時候僅取了琅琊郡主贈的玉飾,那些絢麗的錦衣輕裘,珠玉釵環,似乎與她全無關聯。左卿辭撫過自己的臉頰,那裡還殘留著柔櫻般香潤的觸感,佇立良久,他忽然微微笑起來。

  有些事他忘了說,大概也無關緊要。

  生命有無數旖旎甜美的陷阱,誘人貪圖,誘人墮落,誘人以自由和尊嚴去交換浮華安逸。可那一隻美麗的灰隼,卻是掙開束縛,毫不猶豫的飛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上一篇的章節名解釋一下

  陌上塵,語出生查子:郎如陌上塵,妾似堤邊絮,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處。

  秦塵與白陌之名出於此,隱約點出左流氓風流輕佻毫無節操的本質。

  至於被這三個字勾起什麼邪惡想像的~哼哼,通通爬去反省。

  ☆、心匪石

  五月,一件離奇的消息震驚了琅琊與金陵兩地。

  久閉深閨的琅琊郡主宣告失蹤,這位郡主以才qíng和儀容著稱,執意虛擲韶華閉守閨中,在世家之中也曾引起各色紛議,年前與威寧侯的婚訊散出時,轟動不小,引起不少人感慨,然而在這場倍受矚目的嫁娶即將來臨之時,郡主竟與隨身侍女在佛寺後廂神秘失蹤,僅留下粉壁上一筆清麗的簪花小楷。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琅琊王盡一切力量搜尋,人卻仿佛憑空消失了,逝去得毫無痕跡,紛紛揚揚的猜議沸騰多時,甚至傳至了深宮。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宮中都說郡主心裡有一個人,所以才不願嫁給威寧侯,大哥覺得可是這般?”左晴衣倚窗托腮,嬌憨的思索,宛如春日一道明媚的風景。

  左卿辭只是微笑,“或許。”

  不痛不癢的回應惹得晴衣抱怨,“大哥怎麼這般無趣,二哥說得可生動了,還說薄侯自出事以來茶飯不思,親赴琅琊不眠不休的查找,府中侍衛傾出,連淑妃娘娘也為之噓嘆呢。”

  左卿辭不予置評。“我怎的聽說薄侯已離開了琅琊?”

  “尋了月余依然不見,再留下去又有何益。”貴為王侯卻落得一片深qíng空擲,左晴衣頗為同qíng,“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薄侯與阮家均是顏面無光,聽聞侯爺依然不肯取消婚約,一心要將郡主尋回。”

  左卿辭漫不經心的垂下眼,薄侯所為可不僅如此,他將所有行經之地封鎖攔查,懸重賞嚴緝飛寇兒,可惜對方從吐火羅深宮尚能弄出一個大活人,這次又是蓄謀數月,薄景煥的一切布置全成了徒勞。

  左晴衣搖了搖頭,“薄侯正妻之位空懸等了那麼多年,郡主怎麼就如此固執絕qíng。”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有些事qiáng求也是無用。”左卿辭輕飄飄道,眉梢有一絲藏得極好的輕諷。

  宮中私下有傳言說郡主實是與人私奔,左晴衣對此滿是好奇,但畢竟未嫁,不太好問,明眸溜溜一轉,“大哥見過郡主,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左卿辭怎會不懂她在想什麼,莞爾道,“郡主端莊嫻靜,氣質如蘭,清雅非常。”

  廊下懸的銀架驀動,鸚鵡伸開翅膀嗄嗄的叫起來。“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從曲徑翩然行來,穿杏huáng色宮裝的正是淑妃,身後還有一個娉婷的身影,隨著臨近越來越清晰。

  左晴衣起身驚訝的自語,“娘娘身後是——沈小姐?”

  左卿辭目光掃過,果然是沈曼青。

  宮中所見的氣質與江湖時又有不同,沈曼青淡掃雙眉,白玉壓裙,一襲紫纈襦青裙襯得膚如凝脂,纖和秀美。連行走的步伐都較往日收窄,儀態更為嫻靜。

  淑妃走入了雅軒,雖然年歲已長,行止依然儀態萬千,可想年輕時的風華。她本是左侯的長姐,膝下並無子息,早已將晴衣視為已出。左卿辭少時失蹤,及至入宮探望晴衣才見了這位姑母。因有血緣之系,又憐他命多坎坷,淑妃對他格外關懷,風姿猶存的臉龐和善而愉悅,“我本是請沈姑娘過來講一講經,正逢卿辭也來了,可真是趕巧。”

  “姑母是在御花園撞見了沈姐姐?我早想請姐姐過來坐坐,一直不得時機。”左晴衣拉著沈曼青言語親熱,絕不讓客人冷落,“上次姐姐送的香清冷出塵,我十分喜歡,金陵可有哪家店鋪販售?”

  沈曼青端雅親和,“那是正陽宮古方秘制,從不外傳,既然合左小姐心意,回頭我再送一些過來。”

  左晴衣立時道謝,淑妃笑斥,“這丫頭真是被我寵壞了,一見面就討東西。”

  晴衣愛嬌的攬住淑妃的手臂,“可不只是我貪好,沈姐姐的東西格外別致,上次七公主得了一串山核雕的珠子,整日愛不釋手呢。”

  淑妃嗔了她一眼,轉頭對左卿辭道,“別讓晴衣這丫頭吵暈了,左公子與沈姑娘是舊識,雖在宮中,也不必有太多避忌。”

  “娘娘說的是。”左卿辭淺淺一笑,回話極有分寸,“只是我與晴衣敘話多時,時辰也不早了,不宜再打擾娘娘聽經,該告辭了。”

  淑妃明知左卿辭今日探訪,攜沈曼青來得這樣巧,晴衣如何會猜不出。私心裡她也不拒絕這樣一位長嫂,不過左卿辭既然有意退避,她拿不準qíng況,便不說話了。

  淑妃一心撮和,豈容左卿辭輕易退走,“離宮門下鑰還早,卿辭若無急事,不妨稍待一陣,也好替本宮送沈姑娘一程。”

  左卿辭也不堅持,隨語應了。

  淑妃略為滿意,轉而與沈曼青敘談養生修性之道,晴衣在一旁湊趣。期間淑妃試了兩次,左卿辭僅是微笑,始終不怎麼回應談話,也不好再勉qiáng,只當他是內斂自守。三個女人又聊了好一陣,沈曼青終於尋機辭了出來。

  不管是否知曉淑妃之意,沈曼青表現的落落大方,全無攀結之色。“淑妃娘娘一番好意,勞公子久候,沈府的馬車就在宮門外,我自行過去即可。”

  左卿辭淺淡一笑,“我也要往那邊去,本是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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