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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那個蘇姑娘——她的臉——”茜痕回過神,結結巴巴的一時說不出,不懂怎麼一次沐浴就換了一個人。

  那位蘇姑娘確是相貌不佳,但如此失態就有些過了,琅琊郡主蹙起眉:“茜痕,你平素也是個有分寸的,失禮之語不可在人前言說。”

  “不是,她——”茜痕正要解釋,門扉傳來了叩響,她斂了一下神前去應門。

  門外是左公子身邊的少年,客客氣氣的詢問:“請恕冒昧,蘇姑娘是否已休整妥當?我家公子有事相議,想邀她一晤。”

  沐府無處不擠滿了人,戌時過後仍是相當熱鬧。左卿辭沐浴後,換上成衣鋪購置的新衣,特意去向薄候致了謝才辭出來。

  白陌已返回來稟報:“公子,茜痕說蘇姑娘道今日已晚,有什麼話改日再敘。”

  這個回復不算意外,左卿辭眸色微動,半眯起眼,“可提及我有事相談?”

  這一神色通常顯示不太妙,白陌小心起來,“說了,蘇姑娘仍是說疲倦,先行歇宿了。”

  此刻不算早,她又是與琅琊郡主同住,再請確實不合時宜,白陌候了半天,觀察主人的神qíng:“或者公子今天暫且安歇,我明日一早再請?”

  “明日還能見到她才是奇事。”左卿辭低哼一聲,說不清是笑是諷,“白陌隨我去見過郡主,秦塵去院後看緊些,別讓她逃了。”

  廂房燈火通明,顯然裡面的人還未宿下,煙霞色的窗紗透出嬌旎的女兒qíng致,有一種美好得令人不忍打擾的靜雅。

  然而左卿辭全不介意做個煞風景的人,他親自叩門,與茜痕談了幾句,靈巧的丫環流露出納罕和為難之色,返身進去稟報。隨後琅琊郡主斂袖而出,清麗的臉龐不掩詫異,話中有柔和的責備,“左公子究竟有何要事,蘇姑娘受了寒氣,疲倦非常,實在不願見人,貿然相qiáng未免太過失禮。”

  左卿辭從容而答,言辭異常堅定,“請郡主見諒,並非在下不知禮數,確實有要事與蘇姑娘相商,否則豈敢寅夜打擾。”

  溫婉的娥眉蹙起,琅琊郡主躊躇半晌,終於讓步了,“夜深了,女兒家終是不便,有什麼話就在院內說。”

  院內有碧樹如傘,下設一方石桌,白陌將桑紙燈籠掛在樹枝上,挑出了一方明淨。

  等了好一陣,終於一個黛色的纖影緩步而來,被燈籠的清光逐漸映亮。

  那是一張仿佛自長夜最幽深的夢境浮現的面孔,漆黑的長髮襯著玉脂般皎白的臉,眉眼出奇的精緻。深秀的輪廓明顯帶著異族血脈,美麗的瞳眸輕垂,睫下一顆小小的淚痣,像雪瓣上一星祭紅。暗夜下比月色更靜,比月光更涼,讓人忘了呼吸心跳。

  白陌徹底怔住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左卿辭微微一笑,“今夕何夕,得見雲落真容。”

  千變萬化的飛賊竟然是個胡姬,無怪天都峰對她諱莫如深。

  一剎那左卿辭竟有些佩服,蘇璇究竟是何等縱性,竟然給中原最嚴正自律的正陽宮出了這樣一個難題。

  落日胡姬樓上飲,風吹簫管滿樓聞……

  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如果不是深諳她有驚人的武藝,很容易將她視為歌宴上驚艷的美姬,一價千金,任人輕擲。美到極致,也低微到極致。

  年少盛名的蘇璇,偏收了一個過於漂亮的徒弟,又出自以色事人的異族,極易讓人生出曖昧的聯想,衍生為門派醜聞。天都峰上曾因她而漾起怎樣的波瀾,激生多少冷淡與隔絕,都不難想像。

  蘇璇才華絕世,即使最後顛狂而逝,正陽宮上下也不會以他為恥,卻絕不會認同一介胡姬混入門牆。沈曼青的鄙夷排斥,殷長歌的晦莫如深,悉數有了答案。

  那一瞬的桀驁已經隱沒,她安靜的低眸而坐,再也無法被忽略。

  仔細的審視會發現這張容顏並不完美。長期不見天日,她的肌膚白得毫無光澤,大概黏塗假飾太久,眉額髮際處有不少細小的潰傷,睫毛也有些短,唇色過淡也減了神采,可依然讓人移不開視線。

  揮退了發傻的白陌,左卿辭探手入懷,取出一枚瓷瓶,“其他的行囊都失了,惟有這一瓶是我隨身攜帶。”

  淡綠色的瓶身十分眼熟,一瞥之下,她的背似乎突然癢起來。“我已經上過藥。”

  左卿辭也不多說,指尖一彈挑開瓶塞,“冰華承露一瓶百金,開啟後若不及時使用,三天內藥力散盡,化為清水,雲落要讓這百金虛擲?”

  她清楚額上有些潰傷,但不覺得需要治療,更不想再欠人qíng。

  左卿辭仿佛看透了她的內心,“你易容太久,肌膚不見日光,已經十分脆弱,再不留心,待顏面潰爛,什麼假飾都黏不上了。”

  她沉默了一下,索性直言,“這藥太貴,我用不起。”

  左卿辭一曬,淡道,“再貴也不過百金,以雲落歷年所賺,以之洗沐都綽綽有餘,怎會用不起。”

  他的話語有一絲輕諷,她分辨不出原由,保持了靜默。

  “身上的傷記得敷塗。”左卿辭將瓷瓶推至她面前,恢復了溫和,“價值一說純屬戲言,蒙你多次相救,真算起來我又該如何回報,雲落不必再拒。”

  蘇雲落想了一想,終於將藥瓶收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八章才露臉,這真是我所寫過隱藏最深的女主。

  小落素胡姬咯,不知親們猜出來沒有,喜不喜歡

  同時給左流氓點個讚,臉都沒見過還能死纏爛打三十多章,當真是口味獨特

  ☆、脅佳人

  她一直不曾抬眼,但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長久的停在臉上,漸漸開始不自在。

  左卿辭無聲的笑了笑,在她開口前優雅的致歉,“此前是我qíng不自禁,一時失禮了,雲落勿怪。”

  她終於望了他一眼,雖然盛怒時力道十足,俊顏未過多久已平復如初,尊貴的侯府公子也不見半點怒意,這一刻的言笑與平日無異,仿佛全未覺察面前是個卑賤的胡姬。

  隔了半晌蘇雲落終道,“我不喜歡人接近。”

  左卿辭似笑非笑,逗引般低喃,“雲落是不喜歡?還是不習慣?”

  她突然說不出話,耳根漸漸紅了,“你已抵涪州,交易已了,我——”

  “雲落想走?”左卿辭輕描淡寫點破,悠悠道,“這城中充斥著各色輕狂之徒,孤身貌美的胡姬等同於逃奴,以你眼下這般形貌,想不引人注目都難。何況燕歸鴻也到了左近,盛會將啟,涪州城幾乎是有進無出,若執意逆行引來神捕留意,可未必是雲落所願。”

  聽到神捕的名字,她的神色一凝,須臾垂下了眼。

  左卿辭似能窺透心底,每一句都切中利害,“雲落隨身行裝俱失,此地又不比金陵物產豐富,極難尋到合宜的易容之物,不如暫且留下,待試劍大會結束再作計較,就算神捕也不敢輕疑我身邊的人。”

  她只是沉默,明知他說的有道理,仍是一分一秒也不想留,那雙永遠微笑的深眸越來越奇異,讓她本能的想退避。

  左卿辭也不再深勸,另起了話題,“雲落可知今天的狙殺從何而來?”

  蘇雲落立刻起了警覺,“你已平安入城,這些與我無關。”

  燈影下,俊顏似微笑又似刺詢,“雲落半分也不好奇?累及你出生入死,我尚欠一個解釋。”

  蘇雲落靜默,還需要什麼解釋,等閒人誰敢與靖安侯府過不去,連文思淵且再三叮囑,不敢輕犯的世家貴胄,能這樣肆無忌憚的追殺,主使之人來頭必然不凡,沾惹再深無異於自尋死路。

  左卿辭斂了笑,眉間似有一份輕悵,“我大約能猜到來自何處,然而總不願信,雲落說我以身作餌,也確有幾分,因著一份意氣牽累了旁人,是我的失當。”

  她依然不出聲。

  既然示弱引不來同qíng,左卿辭換了方法,“雲落,我需要你在身邊,酬金隨你開價。”

  俊雅清逸的公子溫言細語的懇託,讓拒絕變得異常困難。

  “你有楚塵和白陌,可以請威寧侯送你回金陵。”蘇雲落勉qiáng挪開眼,即使貴公子也有自己的困境,可這與她並無關聯,她的已經麻煩太多,不願再捲入任何複雜的糾葛。

  “雲落不願?”左卿辭眉間掠過一絲不可察的輕諷,“這樣乾脆的拒絕,總該有個理由。”

  蘇雲落過了一會才極慢的回答:“護衛之事非我所長。”

  左卿辭聽若罔聞,“我一路以誠相待,至少該值一個真實的原因。”

  一言輕淡,卻迫得她不能不回答,蘇雲落停了好一陣,終於低道,“教我竊術的人曾告訴我,他最後一次出手,是受一個有權勢的朋友請託。他本不想接,但出於義氣還是應承下來。費盡心力辦成了,那位朋友很滿意,而後他就到了天牢,三日內肢骨盡碎。”

  即使除去矯飾,她依然少有表qíng,如一個精緻的人偶,幽暗的瞳眸里不見一點光,“作賊的命賤,死了也不算什麼,他唯一不能原諒自己,是愚蠢的做了別人手上的棋子。”

  氣氛靜滯了一瞬,左卿辭神色不變。“雲落擔心重蹈覆轍?”

  “我不接權貴的生意,吐火羅已經是破例。”她從石凳起身,退了一步,“如果你需要護衛,文思淵會薦一個更合適的人。”

  左卿辭全然不予理會,輕描淡寫的撂下要挾。“我要你。你若不願,自有文思淵與你談,如果還是執意離開,我有十成把握讓你三日內返回。”

  他的語氣依然溫和,威脅卻字字分明,毫無轉圜,神qíng顯示絕非玩笑。

  她似怔了一瞬,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燈籠投下的光影模糊,左卿辭的話語多了一分惡意的戲謔,“不想被挾制就不該授人以柄,縱然雲落無yù少求,文思淵卻自甘為棋,你又如何掙得開。”

  俊逸無雙的臉龐盈散著邪氣,奇異的似換了一個人,仿佛在等她憤怒的拍案而起,指責咒罵。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深楚的眉眼似乎染上了倦意,激紅的頰一分分淡下去,惟有睫下的小痣依然鮮艷,如一點胭脂色的淚,帶著將墜的脆弱。

  “他可見過你的真實樣貌?”左卿辭的目光被吸住了,修長的指尖在她睫下虛虛一拂,低喃宛如私語。“這顆痣,生得很美。”

  盛會未啟,涪州已然沸騰,沐府成了整座城最為熱鬧忙碌的地方,甚至還要遣出弟子在城中巡視,以免一些性qíng粗野的豪傑一言不合生了粗焐,不顧場合大打出手。

  接待絡繹不絕的江湖客的同時,更不能怠慢王候貴客,涪州城的地方官員誠惶誠恐,幾乎日日至沐府向威寧侯問安。靖安侯府的公子也是拜訪的重點,連日來左卿辭各類宴請不斷,大半時間都耗在了酬酢上,蘇雲落留在宅內足不出戶,整日與琅琊郡主主僕相對。

  世人多半輕賤胡姬,琅琊郡主阮靜妍是罕見例外,她溫婉隨和,話語不多,隨身的侍女茜痕也是活潑巧慧,伶俐而不失分寸,照料主人之外對蘇雲落細緻有禮,從未流露過輕忽之態。這讓蘇雲落頗為意外,一來二去逐漸熟悉,她陸續了解不少。

  這位郡主門第高華,至今雲英未嫁。她性子文靜,頗得家人疼愛,日常淡妝素服,修心養性,常讀佛道經卷以自遣。歲月仿佛不忍心在這張完美的面孔留下痕跡,儘管年過三旬,依然是雪膚畫鬢,清貴高雅,惟有眉眼處盈著淡淡的愁思,似一朵獨居世外的幽蘭。

  她的長兄與威寧侯年少時即已相識,兩家甚為熟稔,此次一位至親的姨母病重,琅琊郡主才離了長居的府邸,由威寧侯護送至涪州探望。

  茜痕捧入水晶盞,下方墊著碎冰,上方盛滿一簇簇紅馥的果實,“小姐,這是侯爺從宴席上遣人送來的丁香荔,據說是此地獨有,極是芬芳鮮甜。”

  琅琊郡主手不釋卷,眉目清淺,不甚在意:“侯爺費心了,我才飲了茶,荔果請蘇姑娘用吧。”

  與宴在外依然不忘院內的佳人,威寧侯可謂心細如髮,可惜佳人無意,盡入了蘇雲落之口。

  茜痕一轉頭,見她倚在躺椅上剝食,束著鴉頭襪的纖足輕翹,足踝細白如霜,姿態全不似尋常閨秀,覺得十分有趣,不禁抿嘴而笑。

  琅琊郡主瞧過來也是笑了,“荔果是冰過的,雖是夏日也不可過份貪涼,替蘇姑娘換杯熱茶。”

  蘇雲落坐直了一些,謹聲道。“多謝。”

  這個年輕的女孩是胡姬,卻沒有面對尊貴者常見的卑微侷促,性子也是沉靜孤落,並不親人。琅琊郡主見過的人物不少,直覺她仿佛有些異於尋常,“蘇姑娘是江湖中人?”

  蘇雲落道:“我是左公子的護衛。”

  一個擅武的胡姬?琅琊郡主捺下了驚訝之色,茜痕則要直接得多,脫口道,“蘇姑娘這般傾城之姿,怎麼可能是護衛?”

  蘇雲落自然不會解釋,低眉而坐,指下又剝開了一個荔果。

  茜痕實在好奇,逡巡了半晌,看不出這美麗的胡姬哪一點像江湖俠女,又見她少有言語,當是羞澀矜持,越發想左了,“公子定是想將蘇姑娘系在身邊朝夕相伴,才用了這個藉口。”

  蘇雲落沉默,茜痕當是猜中了,禁不住眉眼盈盈帶笑,瞬間已在腦內補完了一本男女身份貴賤相殊,卻難抵相思qíng長的曲辭話本。

  蘇雲落當然不懂她在笑什麼,更未發現琅琊郡主在訝異的打量,被侍女影響,阮靜妍確實也生出了誤解。畢竟從外貌看來極有可能,數日前又見兩人之間氣氛微妙,她隱約生出了感觸。“難怪蘇姑娘氣質不俗,江湖何等自在,見到我們這些人,定會覺得拘束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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