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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三株高大的槐樹經不住力量的摧折,轟然倒落,揚起漫天落葉。落葉止息後,密林現出了一塊空地,碧茵茵的糙地焦萎發黑,遍布枯葉與鳥雀殘屍,同時還多了一個人。

  蘇雲落垂手而立,布衣素裳上有兩道裂傷,不見血跡。白陌頓時鬆了一口氣,連看她寡淡的面龐都變得順眼起來,這女人雖然品性惡劣,但總算是出來了。

  艷裳女人的笑容早沒了,死死盯著她:“你到底是誰,不可能是無名之人。”

  撣了撣衣上的碎葉,蘇雲落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半空一划,黑色的火粉在身前落了一個弧形的圈,隨後火折一晃,一點火星飛墜,轟的燃起了一圈火線,火中傳來輕微的吱響,令人頭皮發麻。

  女人的臉色更難看了,俏白的面孔鐵青。

  直到火燃盡,蘇雲落才開口:“雇你的人是誰?”

  女人舔了一下齒尖,冷惻惻的盯著蘇雲落,“老娘今天栽了,至少要知道栽在誰手裡。”

  蘇雲落袖中有什麼輕啷一響,女人立刻退了一步,又恨又怵道:“你使的什麼鬼東西?”

  蘇雲落自然不會回答。

  女人顯然是恨極了,咬牙切齒道,“上一次也是你這賤人作梗,這一次又破了老娘的齧心蟻,兩次三番壞我大事,終有一日教你求死不得。”

  齧心蟻?白陌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蠍夫人祝紅裳?”

  遠道一個迅捷的影子掠近,看身形正是秦塵,白陌不禁大喜。

  鬼童子也看見了,知道時機已逝,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小娼婦,等落在我們手上,有你生受。”撂完狠話,兩人惡毒的瞪視了一眼,雙雙掠身而去。

  秦塵沒有追,與白陌會合劈頭便問,“公子呢?”

  白陌驚覺過來四下張望,只見林木深重,形影難覓,唯有瞪住了蘇雲落。

  蘇雲落還在看兩人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她掠上數步外的一株大樹,拔開密匝匝的枝葉,現出了樹椏上的左卿辭。

  左卿辭似被點了xué道,倚坐著一動不動,神qíng倒是很平靜。

  夕陽斜斜的映在林中,四野清寂,倦鳥返巢,氣氛有種激鬥後的松馳。

  樹上的兩個人乍看居然頗為悅目,男的神姿俊秀,女的身姿輕盈,一坐一立,靜謐的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意韻。忽見蘇雲落手一動,將左卿辭拎起來望空一拋,任對方毫無反抗之力的跌下去。

  他嚇得心跳失了一拍,秦塵已經搶上去接住了左卿辭。

  白陌悻悻然瞥了她一眼,暗罵自己腦子抽風,竟把粗悍的蠻女當作了佳人!

  ☆、何所圖

  逼退刺客後,蘇雲落再度隱去。白陌半是慶幸半是慚愧,及至在投宿的客棧安排停當後,他訥訥的向主人請罪。

  左卿辭並未寄望他禦敵,自不會責怪,轉而問起另一樁,“可曾見到她用的何種武器。”

  一問白陌更為汗顏:“屬下無能,趕過去的時候爭鬥已經結束了。”

  言下之間是什麼也沒看見,左卿辭默然思索,過於濃密的枝葉遮擋了視線,他僅能靠聽覺推測,難以判斷。更奇怪的是那樣近的距離,蠍夫人竟然辨不出對方用的是何種武器,委實不尋常。

  見主人沉思,白陌不敢再問,唯有暗地腹誹,想不通那女人出於何種怪癖,要將救人弄得跟做賊一般。

  “樹是被震斷的,但有些枝椏斷的很奇怪,枝幹上還有極細的劃痕,應該是出自一柄罕見的利器。”秦塵從懷中取出半根斷枝放在左卿辭面前,截口異常乾淨,青綠的葉片僅餘一半,猶如被利刃所裁。

  拈起枝葉審視,左卿辭思量許久。她隨身的物件僅有幾樣,唯有那枚銀色短棍有些蹊蹺,然而棍身並無鋒刃。

  白陌靈光一閃:“或許是柄短劍?我記得她將鬼童子的指甲弄斷了,那指甲極硬,能生接長劍,她不可能空手而折。”

  左卿辭不語,修長的指尖無意識的輕叩扶手,難釋疑惑。

  今日幾番起落,白陌緊張過度,得了空就忍不住勸誡:“這次一出就是三名兇徒,也不知下次會來什麼人,萬一那女人遇上qiáng敵畏避不出就危險了,還是讓秦塵跟緊些。”

  左卿辭聽而不聞,漫不在意的一笑,隨手推開了窗欞。一彎明月映著重重飛檬,四下幽暗,響亮的蛙鳴預示明天將是一個極好的晴日,左卿辭忽而揚聲,“有事相敘,雲落可否近前一語。”

  清朗的話語聲調不高,在夜色中傳的也不遠,片刻後,對面客棧的一扇窗開了,一個影子停了一息,倏忽而起,起落間已來到了窗前。

  左卿辭作了個手勢,白陌與秦塵立刻退出了房間,他輕淺一笑,“雲落,這次又該如何相謝。”

  她立在光照不到的斜檐,並不近前,刻意的疏離很明顯,左卿辭停了一剎,俊顏盈出歉意,“我以為此行僅是遊山玩水,誰料變故頻生,無端牽累了雲落。”

  蘇雲落又回復了惜言如金,“可要易容?”

  左卿辭淡淡道,“雖不清楚緣由,但既然敵人是衝著我來,我又豈能因怯懦而負了候府的聲名。”

  無數念頭在心中轉過,最終蘇雲落一片沉默。

  “至今我安然無恙,全是雲落之功。”左卿辭流露出溫柔的信賴,足以讓最冷qíng的人動心。

  蘇雲落的回答乾巴巴的毫無意趣,“我只依約送到涪州。”

  左卿辭取過燭台,柔光溢出窗外,照亮了她低垂的眉目。“雲落覺得我惹厭?”

  蘇雲落抬起眼,晚風拂動左卿辭的髮帶,清俊如玉樹,她半晌才道,“不是。”

  “我視雲落為友,不知雲落如何看我?”他姿態柔和,話語卻是步步相追。

  她隔了許久才道,“我沒有朋友,也不知道什麼叫朋友,但我知道君子不會與賊為友。”

  左卿辭的眸子閃了一下,避過話鋒反問,“文思淵算什麼?”

  蘇雲落說的很平淡,“互為交易,各取所需。”

  “可我不希望與雲落僅是利益之交。”左卿辭低悅的話語如春柳,一分分旖旎相纏。

  蘇雲落不出聲。

  左卿辭似乎有些無奈的微笑,“我甚至碰不到你半片衣角,何必如此警惕。”

  蘇雲落終於開口,“我交不起朋友,也不需要,此行是為了回報療傷,如果你覺得不妥,明日我會隨車同行,其他的不必再提。”

  飛賊對於白陌而言,是個不甚喜歡但又無法迴避的存在。在他看來,左卿辭對她的態度也很奇特,似乎帶著一種獵奇的興致,異常寬容。即使蘇雲落歸來之後明顯變得淡漠,與停雲水榭初見時無異。

  她不再答話,不論左卿辭如何親切,甚至連目光都避開了接觸。

  幾日下來左卿辭神色未變,白陌卻是忍不住了。

  一日歇宿,白陌特地接過小二的油燈,引領她至廂房,途中刻意放慢了步子,“蘇姑娘,我家公子一向待你極好,受傷時也是不計靈藥悉心醫治,從無疏怠得罪之處,可是如此?”

  天已經暗了,客棧走道狹窄,燈影明滅不定,更形昏暗。蘇雲落在後方跟著默不作聲,白陌越生惱怒。若公子真看上她,白陌第一個覺得不配,但現在百般親切卻被視若如無物,更教他意氣難平:“近日蘇姑娘連公子的話語都不答,到底是哪裡不快。”意氣之下,白陌聲調都較平日高了三分,幸好走道並無旁人。

  大概是被語調震動,身後終於有了回應:“他很好,是我不配結交。”

  聽起來雖然跡近敷衍,但總算減了白陌三分怨氣:“我家公子又不嫌棄你。”

  樓板在足下吱啞輕響,伴著她平靜的聲音,“你是覺得我若稍有良心,就該感激涕零,粉身相報?”

  這一言正中白陌的心坎,他不由自主的反詰:“難道不該如此?”

  蘇雲落忽然問:“他為何如此待我。”

  白陌一怔,端著油燈一時答不出話。

  看不見背後的人是什麼表qíng,只聽她淡淡道:“我以前聽人說,大凡位尊者對人好,都是要回報的,燕太子丹尊荊柯為上卿,斬美女之手相送,何等禮遇,荊柯無以相報,只好去死了。”

  白陌氣勢瞬時弱下來,隔了一會才辨道。“誰說公子對你好是別有所圖,要你回報,就憑你有什麼可圖的。”

  她答的很淡,每個字都讓白陌心跳。“你說的不錯,我也在想有何可圖。”

  白陌結舌半晌,終於道,“好歹你也是個女的,或許公子是——”對著這個連正臉都沒見過的女人,他實在說不出公子源於愛慕一類的話語,qiáng撐著道,“公子是欣賞你,你怎麼不識好歹。”

  走得再慢廂房也到了,蘇雲落手一動,白陌手上的油燈瞬間已到了她掌中,“我當不起,我只是個偷東西的賊,整日東藏西躲,幾手功夫也是為了自己保命,受不起好qíng好意,只想把肝腦留著,不願去塗了旁人的地。”

  白陌徹底啞口無言,直到門在眼前合上才醒過神。他在黑暗中瞪了半天,卻再想不出話語,唯有垂頭喪氣的回房。看著公子,他想將她那番冷qíng少意的話語上報,又有些氣短,最終咽下去什麼也沒說。

  秦塵守在門外,正用一塊淨布拭劍,見他一臉糾結的退出來,忽道,“不用說了,公子聽見了。”

  白陌傻住了,不由慌亂起來。

  秦塵秀氣的臉龐如常,然而每個字都像在興災樂禍:“方才公子就在樓梯下方,聽得清清楚楚。”

  白陌臉都綠了:“公子沒說什麼?”

  秦塵搖了搖頭,還劍入鞘,“看來不易。”

  白陌莫名其妙:“什麼不易?”

  遙望了一眼對面的廂房,秦塵幾乎有些愉快的期待:“無論公子想要什麼,都不易。”

  ☆、劫難重

  蠍夫人之後很是太平了一陣,不管蘇雲落如何疏淡,左卿辭仍是溫和親切。凡有美食或珍罕之物必然邀了同賞,蘇雲落也不推拒,但距離並不因之而近。

  隨著涪州漸近,林立的山峰越來越多,大大小小的丘陵拔地而起,山頭綠意漫野,雲帶環繞。一條涌動的江水自群峰間流過,波光瀲灩,水面扶搖浩dàng,兩岸山色相疊,點點白鷺翩然來去,讓人心醉神馳。

  晚霞餘韻中左卿辭風流玉立,明逸生輝,成為江畔最炫目的風景。蘇雲落的視線仿佛被吸住了,不自覺的呆了一刻,直到對方望過來才側轉頭,問了一聲秦塵:“你會水?”

  秦塵正在逡巡地形,眉目一警,“我會,但公子與白陌不識水性。”

  四野清平,漁樵暮歸,一切全無異樣。

  隨著一聲漁哨,寬大的渡船緩緩擺近,一日將盡,這已是最後一班渡船。

  說不出是什麼緣由,一縷警兆在蘇雲落心頭縈繞不去。江是必定要過的,對岸就是涪州城,雲集著赴會的八方武林人士。此次承辦試劍大會的沐府就在城中,報出靖安侯府的名號,必能得沐府全力襄助,然而黑暗中的劫殺者,會不會放任他們順利抵達?

  渡船極舊,破爛的地方用木板補了幾處,簡直讓人懷疑會在江心散架,當地村民坐慣了,毫不在意的群擁而上,船老大粗聲吆喝,幫助他們將馬趕上去,松松系在船尾。

  人多馬多,船有些擠。

  一個稚齡的孩子被母親摟在懷裡,胖手不甘心的掙動,鼻涕口水糊了秦塵一袖。年輕的母親一邊道歉,一邊紅著臉偷看左卿辭,甚至忘了公公就在一旁抽水煙。老頭子不快的板著臉,煙筒冒出一陣陣濃烈的煙氣,熏得白陌直咳,只能痛苦的把頭扭到一邊。

  一個腳夫似乎與船夫是鄰居,古銅色的手臂幫著搖擼,兩人熟稔的談笑。幾隻雞捆著雙翅扔在馬腳下,時不時咕咕幾聲,雞的主人是一個佝僂的老婦人,正叨叨的和旁邊的村婦訴說,要去江對岸看剛出生的外孫女。俗世的各種嘈雜濃縮在一條船上,落日映流水,隨著江面鱗鱗起伏,顯得庸常而平和。

  船至江心,蘇雲落忽然聽岸邊傳來幾下極小的水聲,她立時警覺起,看了一眼秦塵。

  秦塵十分機警,起身將最要緊的包袱挽在身上。

  白陌瞧著不對,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

  秦塵眼瞳收縮,盯著遠處的江水低聲道:“有人入水,提防鑿船。”

  彼岸江闊數十丈,輕功再好也難以飛度,蘇雲落測算了一番,回首見船中談笑的村民,停了一刻對秦塵道:“你帶著他,我助白陌上岸。”她眼角瞥見左卿辭要起身,徑直一掌按落,qiáng迫對方又坐了回去。

  這動作粗率而無禮,換了平日白陌必然出言相責,但此時勢頭不對,他只能瞪著眼,看蘇雲落自貨郎身邊擠過。到了船弦邊,她從袖中取出一包fèng衣針,拆開拈出數根細針。

  過了半柱香,細巧的手一振,指間的針不見了。

  江中傳來水響,幾團黑影撲騰出水,穿黑色水靠的人攀著船沿躍上,被等候已久的秦塵掌風一掃,未立穩便跌了下去。

  其中一個倒在船頭,頸上臂上各露出半截針尾,黑衣人用粗壯的手指勉力拔出,低哮一聲翻入江中,只餘江水飄出的一縷血色淡痕。

  船上的村民被劇變驚住了,男人張惶,女人尖叫。船頭的往船尾擠,船尾又一片亂,雞叫馬嘶人聲雜踏,局面驚惶噪動,混亂不堪。

  針不停的she入水中,接二連三的黑影在水中翻dàng,秦塵將上船的水鬼盡數逼退,白陌心神緊繃,忽覺船身傳來了劇震,知是賊人在叩鑿,不由大急。一抬頭,蘇雲落已欺近身前:“船要散了,我把你扔到近岸,或許有伏兵,自己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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