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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寇兒低著頭清洗手指,半晌道:“誰都不醉,有什麼意思。”

  俊秀的眉一剔,左卿辭打趣道,“在落兄看來,同我飲酒竟如此乏味,除了一醉別無他趣?”

  飛寇兒似乎不知怎麼答,停了一下才道:“你太聰明,和聰明人飲酒,很容易後悔。”

  左卿辭莞爾:“不該問的我絕不會多言,如何?”

  搖曳的燭影映著他,衣襟松松的半敞,漆黑的長髮披散肩臂,拭洗過的俊顏潤澤如玉,一雙長眸半是謔笑半是輕佻,偏又有種奇異的吸引,隨意一坐已是無限風流。

  飛寇兒抬起眼看了很久,終於緩慢的回答,“可我怕管不住自己,忘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庭中會

  如果說左卿辭私心遺憾當日雙眼受蔽,未能見到飛寇兒是如何折服雪姬,殷長歌卻無意中幫他一解好奇,見到了飛賊從不展露的身手。

  那日天氣晴好,中庭花木扶疏。

  兩個人影上下翻飛,劍意與戟影縱橫,氣息激dàng斗得正酣。餘下的幾人皆在廊下奕棋品茗,看兩人較技。

  銅爐初沸,茶霧升騰,沈曼青在棋坪上落了一子,瞥了眼場中的爭鬥。“這局只怕師弟要輸了。”

  左卿辭隨手應了一粒白子:“何以見得。”

  這段時日不便出門,幾人窮極無聊不知切磋了多少次,以諸人現今的聲名,能斗得旗鼓相當又不必計較勝負的機會委實不多,白天比完,夜裡琢磨更精妙的應招,竟有些樂此不疲,連商晚都忍不住下場應了幾局,互為增長之外,關係也較從前更為融洽。

  沈曼青一心二用,一邊落子一邊評析:“師弟擅的是快劍,若被他的劍招弄花眼,亂了心智必敗;陸兄前幾次吃了虧,這一次心神極穩以慢打快,主客易位,已穩踞不敗之地。”

  一旁觀戰的商晚贊同的附聲,“殷兄的劍法實在太快,也唯有如此才能應對。”

  左卿辭觀察了一刻,殷長歌的長劍儘管快逾閃電,始終攻不破陸瀾山的短戟,“大智若愚,大拙勝巧,若沈姑娘碰上陸兄這樣的對手又當如何。”

  沈曼青雖在奕棋,另一半心神也在思量應對之策,聽得詢問柔顏綻笑:“同樣不易,陸兄內力沉厚招式穩健,心毅又堅,極難攻破,要勝只能以奇招而破。”

  說話間嗆啷一響,人影已分,殷長歌氣息略促,縱聲笑起來。“陸兄厲害,在下甘拜下風。”

  陸瀾山衣上無數劍痕,儘管無一傷及皮ròu,卻也是幾度驚險,他洪聲而笑:“這場斗得甚是痛快,殷兄好劍法,逼得我一身láng狽。”

  雙方默契的點到為止,斗完一場並不甚耗力,互有服膺之處,均是愉快。

  陸瀾山見外衫破碎不雅,自去回房更衣,殷長歌至檐下倒了杯茶,剛飲到一半,飛寇兒自外歸來,進了中庭。

  連日以來,一應人等皆在宅院內隱匿,唯有飛寇兒時常外出盤桓,也不知在做什麼。殷長歌本就看不慣此人,見他邁步往寢居而去,心念一起,揚聲道:“落兄且慢!”

  飛寇兒一停,一言不發的望過來。

  殷長歌扶劍踏前,氣息凌人:“在此長日無聊,我與陸兄商兄均有切磋,受益良多,卻從未與落兄較技,如不嫌棄,可願下場一試?”

  飛寇兒似乎連回答都懶了,徑直往內宅走。

  殷長歌存心挑釁,豈容他走避,一聲銳響劍已出鞘,竟是不管不顧的直攻過去。飛寇兒身形一展避過,殷長歌不依不饒,招式展開勢落如雨,鐵了心要逼得對方應手。

  左卿辭望著中庭一追一躲的兩人,撂下棋子,眸中興色一閃。

  沈曼青秀眉一蹙,並不贊成師弟如此莽撞,然而不出片刻目光已經被戰局吸住,商晚也站起身,在廊下全神觀戰。

  殷長歌動了真章,長劍縱橫如雪,劍意所至無遠弗屆,庭中的花糙樹木盡透出肅殺之氣,然而他的對手一直在躲避,身法迅疾如風,形影難測。

  殷長歌以快劍聞名,可飛寇兒竟比劍還靈動三分,轉瞬已在中庭兜了十幾圈,連片衣角都沒切著,這份輕功簡直駭人聽聞,庭中鴉雀無聲,沈曼青和商晚dòng悉厲害,俱是凝肅起來,瞬也不瞬的盯著兩人激鬥的身影。

  殷長歌大出意外,連番落空之下激起了火氣,劍勢漸挾風雷之聲,趁著飛寇兒真氣轉換身形稍滯,他一聲長嘯,劍芒大漲,劍影漫天鋪卷,清光如雷霆自九天傾襲而下,威凜赫赫奪人。

  這一劍聲勢非凡,沈曼青霍然起立,張口yù喝又忍住了。

  換衣歸來的陸瀾山正巧望見半空落下的一擊,與商晚均是悚然動容。

  眼見避無可避,籠在劍網中的影子忽然淡了,宛如朦朧縹淡的堂上煙靄,聚而又散的山間霧華,似幻非幻,似實非實,看不清飛寇兒究竟用了何種身法,竟讓劍鋒盡數落空。

  沈曼青神色大變,滿目驚駭,秀美的臉龐神qíng難以言喻。

  衝破劍網,飛寇兒閃電般騰掠而起,落在牆檐胸口急促的起仗,顯然避過那一擊極是耗力。他目現寒芒,聲音低啞而凌厲,也是動了真怒:“殷長歌!你不要逼人太甚!”

  殷長歌沒有追擊,他怔在原地,長劍低垂,仿佛見鬼一般瞪著對面的人,迷惑而震訝,半晌後才遲疑的開口:“你怎麼會——你——難道——”

  “師弟!”一記清喝打斷了他的話語,沈曼青語聲急促,眉間陰晴不定。

  殷長歌仍在怔忡,側過頭道:“師姐,你也看到了,他怎麼會——”

  “師弟!”沈曼青又一次打斷,清容暗沉,當著眾人直斥:“你太過份,怎麼能切磋時用天道九勢,還不致歉!”

  殷長歌似乎有些急,“師姐!剛才他——”

  “住口!”沈曼青厲聲而喝,第一次呈現出師姐的威儀,前所未見的qiáng勢:“立即致歉,跟我回房間!”

  殷長歌一滯,不敢再說下去,轉過頭已不見了飛寇兒的身影。

  “各位見笑,方才是長歌行事太過,稍後再行告罪。”沈曼青鬆了一口氣,向眾人行了一禮,立即回了內宅,殷長歌遲疑片刻,又望了一眼飛寇兒之前所立的牆檐,默默的跟了上去。

  陸瀾山還沉浸在方才的激鬥中,喃喃道:“好厲害的一劍,商兄你怎麼看。”

  “正陽天道九勢,那不過是其中一勢。”商晚沉默了半晌,冷嘿了一聲:“真傳弟子才能習得的絕技,好一個正陽宮,劍魔之後依然高手輩出,無怪能稱雄武林。”

  陸瀾山來得晚,僅見了尾聲,心癢之下索性研究起庭中打鬥的痕跡,漸漸又多了一重驚訝:“殷兄的快劍急攻如此猝厲,姓落的居然步法絲毫不亂,商兄可看出他源自何派?”

  “他一直沒還手。”商晚乾笑一聲,迸出一句不知算抱怨還是慨嘆:“從金陵同行到此,我連他用什麼武器都不知道。”

  陸瀾山無言以對,好一會才道:“這個飛賊,當真是深不可測。”

  多個疑惑不得其解,鬥技也失了興致,幾人散開來各自回房。

  廊下還留著半壁未完的棋局,指尖撫過黑白雲子,左卿辭重憶了一遍方才的qíng景,陷入了沉思。

  ☆、君入瓮

  白陌壓低了聲音稟報:“公子,最近殷少俠有些奇怪。”

  左卿辭漫不經心的審視著雪láng皮,經匠師巧手碹制後更顯精緻:“說說看。”

  白陌道,“殷少俠找過飛寇兒好幾次,不過都撲了空,又不肯說是什麼緣故。”

  豐軟的毛皮在掌下觸感極好,左卿辭不動聲色,“那又如何。”

  “公子不覺得奇怪?”這幾日暗流涌動,白陌實在覺得詭異:“殷少俠之前可是完全瞧不上飛寇兒,沈姑娘似乎也有些異常。”

  左卿辭對此不置一辭:“淨留意些無關的,交待你的事可做好了?”

  白陌立刻斂了神qíng,恭謹的回答:“安排好了,明日段衍於府中宴客,藉以攀結朝中大臣,屆時必有驚喜。”

  左卿辭淡問,“選的是什麼人?”

  白陌答道,“一個外地來的胡商,蓄意在宴會上炫示寶物而博名。”

  左卿辭略一頷首,“務必要做得天衣無fèng。”

  白陌看了看láng皮,禁不住道,“公子,我們也帶了一些重寶,為何非要用這雪láng皮?再珍貴也就是張皮料,吐火羅又有地熱,除了病弱之人誰用得上,論價值如何能及得上珠玉寶石?”

  輕捋雪láng眉心一線鮮紅的絨毫,左卿辭微微一笑:“寶石明珠算什麼,要多少有多少,傳奇珍罕和引人注目才是至緊要的。”

  白陌似懂非懂,左卿辭不再解釋,“飛寇兒近日在做什麼?”

  “近期常去各類酒肆和藥坊。”這個飛賊的行徑屢屢與人不同,白陌頗為費解,“酒肆還能說是在探聽消息,藥坊就有些怪了,難道他內傷仍未痊癒?”

  左卿辭略一沉吟,片刻後否認了猜測:“從中原至今也有數月,早該復原了,何況那日他與殷長歌交手全無滯澀,應該不是為此。”

  暫時將疑念擱在一邊,左卿辭放下雪láng皮,目露冷意。“去吧,給人送過去,讓段衍等得夠久,戲也該開始了。”

  從清晨起,段衍的眼皮就在跳,不知為什麼總有些心神不寧。

  他身形高健,濃眉朗目,本身有一種公候子弟的驕然,又在長期為質的生活中練就了忍耐謙從,心思深沉,氣質多變,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少女。

  雖然經歷了一番顛沛流離的逃亡,段衍在異國依然過得相當優裕。他所購置的華宅錦繡垂障,璧飾珠璣,滿目雕饋鋪陳,比當地的吐火羅貴族猶勝三分,隨著邀請的賓客陸續而至,三三兩兩就座,場中漸漸熱鬧起來。

  一切恍如昔日的長安,那時座上是皇親貴戚,現在換了鬚髮濃密,深目高鼻的胡人,耳邊響起的也不再是中原雅韻,取而代之的是塞外胡樂;高髻束髮的吐火羅少女在胡旋舞的歌調中飛速旋轉,裸腰上的銀鏈帶起燦亮的流光,竟讓他有了身在故國的錯覺。

  段衍定了定神,收攏游離的思緒,去國萬里又如何,只要三位耆老還在,就沒什麼值得憂心。

  一個又一個名字通報,他依胡禮迎接,與每個來客談笑寒喧。假如還在中原,這些化外蠻夷他根本不屑理會,現在卻必須滿臉笑容,殷勤逢迎。雖然給吐火羅的高官顯貴皆遞了請柬,但他心底清楚,真正顯赫的根本不會來,與宴的多半是一些低級官吏,看中的是自己從中原帶來的財富。

  宰相羅木耶僅僅派了管事與宴,段衍無聲的咬牙,平白餵了那個貪婪的蠢貨大把金銀,只換來這樣漫不經心的怠懈。一口怒氣鬱結心頭,他又說服自己咽下去,無論如何不能放棄,一旦說動吐火羅王聯同諸國攻襲中原,就能為父親與家族一血前仇。

  段衍擊了擊掌,又一群披著薄紗的少女隨著靡靡胡樂踏上絲毯,纖腰款擺,舞姿柔媚,足踝銀鈴脆響,正式開啟了華宴。

  胡人好酒,又好誇誇其談,未過三巡,已經有十餘人起身相祝。

  段衍一一笑應,期間一個大腹便便,包頭濃須的富商舉著闊杯說了一長串話,那人醉得舌頭都大了,段衍勉qiáng聽懂了一半,大意似乎是在感謝主人的慷慨,讓他剛從外地返回就受到如此隆重的邀請,為了表示謝意,特地送上一件珍貴的禮物。

  一介富商而已,段衍全未放在眼中,出於禮貌他仍是保持著笑容,直到對方取出一個碩大的錦緞包袱,解開一層層華衣般的軟緞,場中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包袱里是一張完美的皮料,豐厚潤澤的皮毛從頂到尾一色的雪白,láng毫纖長分明,根根晶瑩如玉,仿佛散著淡淡的光,碹製得也極好,平滑柔軟,令人愛不釋手。

  láng皮最是保暖,越壯碩的láng越難以捕捉,段衍見過無數珍物,但這張雪láng皮實在太過美麗,連他也移不開視線。

  胡商見了更是得意,開始誇耀láng皮的來歷。

  他誇誇其談的講解,說瓦罕山谷有一隻額間鮮紅的妖láng,是上天降下的精怪,它是如何可怕猙獰,如何的兇惡狡猾,咬死無數路人,屢次從精悍的獵手圍捕下逃遁,這張珍罕的皮料又是費了何等千辛萬苦才到手。

  聳動的傳奇聽得滿堂賓客無不咋舌,盯著雪láng皮目不轉睛,明知吐火羅並無凜冬,仍是心dàng神馳,難以平復艷羨。

  滿堂喧笑贊慕,段衍得了一個極大的顏面,心qíng極好的接過láng皮,親自將富商延入上席。胡樂與歌舞再度繼續,這一小插曲引起的轟動漸漸平息。餘光見一名小廝將láng皮捧下去,段衍綻出笑容,再度舉起了杯。

  羅木耶的突然宣召讓段衍意外而驚喜,他推演了數次說辭,攜帶重禮依召登門,終於見到了長期以來,他一直竭力討好的吐火羅權相。

  昏暗的室內有一張奢靡的軟榻,權傾朝野的宰相躺在軟榻深處,身邊倚著兩個美人,一個妖媚的扶著煙筒,另一個溫馴的替他揉捏肩膀。四名身著薄紗的侍女跪在榻邊,雙手托著碩大的銀盤,盤中盛滿葡萄美酒和奶糕蘇點,濃郁的香氣自純金蓮花爐升騰而起,熏出滿室氤氳的氣息。

  過了半晌,半閉著恍如昏睡的宰相吸足了煙膏,緩緩睜開了眼。“世子近來可好?任職可還習慣?”

  不管內心有再多厭惡,段衍表現的絕對恭順,按吐火羅人的習俗撫胸彎腰致禮後才答道:“多謝大人的關懷,同僚都待我十分親厚。”

  “世子且安心的在吐火羅為臣,未必會遜於中原。”羅木耶不甚經心的安撫了一句,臉龐隱在模糊的煙霧中。“至於上次所提的攻伐中原之議,國主暫時無心於此,唯有日後再行勸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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