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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城即有如此隱秘而豐足的宿地,對眾人而言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對奪圖之事更增幾分信心。

  卸去矯裝沐洗過後,眾人聚在主廳議事。真到商議的一刻,才發現千辛萬苦的抵達吐火羅不過是個開始,兩國殊異qíng勢不明,縱然再英雄也難免束手無策,俱有些茫然。

  左卿辭並不急於行事,他細緻的叮囑,“為防行跡外露,這裡一切飲食起居均須親為。各位務必謹慎,想出去遊逛要易容為當地人的樣貌,再由白陌相伴,絕不能顯露任何與中原有關的形態。”

  商販的胡語吆喝,騎兵的叱馬巡遊聲不時從宅外傳來,提醒人們身處言語不通的異域,氣氛隱約滯重起來。

  梳洗後的沈曼青容色煥發,如一朵瑩然秀致的梨花:“飲食之類的小事我們盡可自行處理,閉門不出也無妨,可是對此地一無所知,後期如何行事?”

  左卿辭微笑不語,示意白陌先奉上了兩盤瓜果。

  吐火羅的各類瓜果極多,又是冬日依地熱長成,不僅中原聞所未聞,即使在西域也享有盛名。切開的瓜果盛在琉璃盤中顏色各異,甜香撲鼻,分外誘人垂涎。

  等眾人開始品嘗,氣氛稍松之時,左卿辭才道:“我已知悉了部分吐火羅王廷之事,稍後安排白陌出去打探,加上暗諜協助刺探,擬出對策再請各位施為。”

  這一回答合qíng合理,卻不曾透露半分細節。

  陸瀾山並不氣餒,當先開口:“光等也不是辦法,不如公子將所獲消息說來聽聽,或可商議出幾分頭緒。”

  左卿辭沉吟了一瞬,淺淺一笑:“據目前所知,似乎段衍在吐火羅不甚得意,儘管獻了大批金珠賄賂宰相羅木耶,僅被吐火羅王賞了個虛銜,本地貴族也對他多有排擠。”

  殷長歌冷曬:“逆賊託庇於佞臣合當如此,我們不妨探出他必經之路伏擊,逼出錦繡山河圖後一劍殺之。”

  商晚陰鷙中流出一縷殘冷:“如此甚好,逼供我來,不怕他不吐實。”

  場面瞬時一冷,片刻後陸瀾山道:“行大事不顧小節,此法倒也可行,不知段衍身邊的隨護有多少,最好不要驚動吐火羅人。”

  左卿辭神色不動,緩聲道,“陸兄說的不錯,必須避開吐火羅人,另外還有一個難題,段衍身邊有蜀域三魔相護,未必能輕易擒獲。”

  淡淡一語猶如驚雷,聽者盡皆變了顏色。

  四十年前,蜀地有三個可怕的魔頭。

  三人是同宗兄弟,本以盜墓為生,據說從一處古墓內學到了奇詭的古蜀秘技,學成後第一樁便是將他們自小生長的村莊屠之一空,事因僅僅是窮厄時曾被村人取笑。離村後三魔殺人如麻,蜀地為之一赤,許多門派甚至一夕滅門,連路過勸阻的少林耆老皆遭了毒手。倖存者將消息傳出,引起武林群qíng激憤,請出武林中極富盛名的五名高手圍殺。一戰之後,落羽神君和玄冥子身亡,慧音禪師回寺靜養了十餘年,華山君夫婦因傷退隱,張狂跋扈的三魔也從此銷聲匿跡,人人只道此獠已除,不料竟在吐火羅猝然聽聞。

  寂靜半晌,陸瀾山眉宇深蹙,前所未有的慎重。“這幾個老怪物還沒死?”

  殷長歌也是震駭,霍然起立:“不可能,慧音禪師曾說三魔不可能再為惡中原!”

  商晚牙關緊咬,面目暗沉如水。“會不會是弄錯了。”

  左卿辭從容平靜:“消息可以確定,我接到的密報是三魔曾被逼得發下毒誓,所以絕足江湖,轉投劍南王麾下,正是有他們接應,段衍才能一路出逃。”

  沈曼青俏顏青白,喃喃道,“怎麼會是——”

  商晚齒間一響,頷際繃出一條稜線,“公子為何不早說。”

  爾雅的臉龐適度的流露出輕詫,左卿辭反問,“難道集各位之力,還對付不了這三人?”

  陸瀾山悶了半晌,待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嘆息一聲,“公子不是武林中人,魔頭逞凶又在多年前,也難怪不知,這三人成名極早,實在有些棘手。”

  不能怪商晚抱怨,蜀域三魔惡名昭著,積威太盛,誰能不為之悚然。

  ☆、巧策謀

  場面一片冷寂,眾人無不犯難,連勇悍如殷長歌都一言不發。

  左卿辭也不在意,一個個看過去,目光停在了離得最遠的飛寇兒身上。

  飛寇兒似乎對這些事不甚關心,除了剛聽到三魔時停了一瞬,之後一直在默不作聲的啃咬瓜果。

  長眸掠過一絲詭芒,左卿辭忽然發問,“落兄以為如何?”

  飛寇兒呆了一下,並不覺得這場難題與自己有何關聯,偏偏左卿辭接連追問。“敵qiáng我弱,身處異國又眾寡懸殊,落兄認為該怎樣應對?”

  遲滯了片刻,飛寇兒嚼完甜瓜慢慢道,“你有辦法。”

  左卿辭也不否認,微微一笑,“眼下確有一計。”

  一時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左卿辭慢條斯理道,“落兄喬裝神形兼具,不如扮作段衍引開三魔如何?”

  眾人還以為有什麼良策,一聽竟是這樣的方法,禁不住浮出了失望。

  飛寇兒看了他半天才道,“不可能,我不熟悉他,高手輕易就能辨出不同。”

  左卿辭態度溫雅,話鋒卻是罕有的咄咄逼人:“落兄怕了?”

  眉間漸漸皺起來,飛寇兒仿佛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左卿辭三言兩語,將計劃說得易如反掌,“身處險地唯有以奇兵致勝,想來想去,還是落兄的妙術最為合宜,只要調虎離山,段衍便能手到擒來。”

  飛寇兒沉默了一會:“易容不是神術。”

  左卿辭豈容他推卻,“落兄的手法已臻化境,何須畏怯。”

  飛寇兒垂下眼不再說話,氣氛格外僵硬。

  陸瀾山聽得搖頭,三魔何等難纏,貿然挑動無異於送死,不能不說這一計謀可行度極低,純屬貴介公子不著邊的幻想,他開口勸道,“此事還須多方思慮,與三魔正面衝突絕非上策,易形為段衍也太冒險,畢竟三魔與其朝夕共度,難以輕易蒙蔽。”

  陸瀾山行事穩健,平日言語頗受重視,左卿辭也非專斷獨行之人,這次卻異常固執,竟是聽而不聞。“陸兄所言差矣,事在人為,眼下不過區區小礙,若落兄連冒險一試的勇氣都沒有,何談其他。”

  白陌接到主人的眼色,立刻出言附和:“事事退避來此何益,既然應承下來,就不該臨敵畏怯,否則算哪一門的江湖規矩?”

  陸瀾山啞然,不知該如何對這一主一仆說明。易容雖然神奇,卻絕非如左卿辭所希翼的無所不能,一旦被三魔看破,飛寇兒再有能耐也難逃生天,必死之事誰肯相就,豈能僅以膽怯相責。

  飛寇兒低著頭,拭去指上的甜瓜汁,半晌才又開口,“說你真實的目的,不過份的我做;做不了的我走,huáng金還你。”

  飛賊公然以退出相挾,白陌怒氣激生,脫口而斥,“你這是在威脅公子?”

  飛寇兒根本不予理會,只等左卿辭的回話。

  不同於白陌的憤意,左卿辭長眉輕挑,有一種靈動的狡黠,話鋒倏然轉折:“既然落兄覺得飾為段衍過於勉qiáng,那麼換一策,扮作歌女,助我面見雪姬,如何?”

  剛想進一步勸解的陸瀾山愕住了,在場眾人無不以為自己聽錯。

  儘管傳說飛寇兒化身千面,但從未聽說他扮過女人。所有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飛寇兒——場中那個猥瑣的胡人小廝,神色皆變得十分怪異,難以想像他扮成女人是什麼樣。

  寂靜一陣,陸瀾山嗆咳一聲,改問緣由,“公子為何要見雪姬。”

  “段衍最大的靠山是吐火羅王,既然他已入朝,通報王廷只會適得其反,直接暗襲,我方又力猶未逮。我想先見一見吐火羅王最重視的寵姬,或許能另闢蹊徑。”左卿辭的解釋有理有據,言辭流暢,顯然絕非一時起意。

  陸瀾山是老江湖,立刻琢磨出了關竅,最初那個的荒唐提議只怕純屬鋪墊,這一刻所言才是真實,然而越看飛賊,陸瀾山越覺得不妥,“公子言之有理,可男扮女恐怕不太妥,不如由沈姑娘——”

  不等陸瀾山說完,殷長歌已經變了臉,話泛冷意一句截斷。“師姐長於道門,行止有儀,嫻靜端雅,扮歌女怕是不適宜。”

  硬生生一噎,陸瀾山撞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不再說下去。

  沈曼青雖不曾出言,卻是笑容已斂,明顯不喜這一提議。

  左卿辭不動聲色,從善如流的把話圓過去:“沈姑娘的確不太適宜,扮作歌女不僅要能歌,還須臨機應變,通徹吐火羅語。”

  既然對方並未把主意打在沈曼青身上,殷長歌面色稍霽,“不如在街市雇買一個?”

  左卿辭笑了一笑,緩聲道,“此人要見王廷中人而不變色,還要能見機行事,避過羅木耶的耳目,打動雪姬私下召我們入宮。雪姬的性qíng我等一無所知,假使突然翻臉,這位歌女若無全身而退的本領,便要有死士的勇魄,殷兄覺得這樣的人輕易可得?”

  殷長歌登時啞口無言。

  陸瀾山明白此前的提議是想得簡單了,“公子思慮甚詳,只是除開公子與白陌,我們都不諳吐火羅語——”

  “落兄卻是不同。”左卿辭輕妙的打斷,俊顏愉悅,“他在阿克蘇雅已粗通了吐火羅語,又一路隨嚮導研習,加上文思淵曾道落兄有變聲之能,只消再學上幾首胡曲,必可成事。”

  幾道目光同時落在了飛賊身上,帶著驚疑與不可置信。

  飛寇兒剎那抬頭望向左卿辭,暗沉的眼眸多了一絲警惕。

  左卿辭仿似未覺,欣然贊道,“jì館是人脈最雜的地方,不僅能學胡語,也極易知悉西域各類消息,落兄處事細謹,未雨綢繆,實在令人欽佩。”

  他越是滿口相贊,飛寇兒越是戒慎,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難當大任的怯懦,商晚甚至在心底輕嗤了一聲。

  “我已探聽仔細,每逢雙月十五雪姬必往城西的摩尼寺焚香,這是唯一能在王宮外接觸她的機會,落兄可願試上一試?”左卿辭笑吟吟道,語氣是誠摯的請託,說了半晌全為敲釘轉角的一句,“我也知落兄有些為難,不過事已至此,為了社稷安危與天下蒼生,還請落兄委屈一次。”

  看不透飛寇兒木木的在思索什麼,隔了半晌他道,“我不懂操琴。”

  眾人正等得心急,陸瀾山聞言一喜立即接話,“這個簡單,雇一位吐火羅琴師即可。”

  飛寇兒搖了搖頭:“普通人會慌,會怕。”

  又是一個難題,聽得人直犯愁,難道還要再去尋一位深藏不露的琴師?

  左卿辭忽然笑了,光華流轉的長眸高深莫測。

  飛寇兒下一句就釘在了他身上,“貴胄世家必習琴,公子可為琴師。”

  這一要求匪夷所思,白陌怔了,反應過來險些氣結,“放肆,你竟想讓公子充做賣藝的琴師?!”

  摸過一隻蜜柚,飛寇兒垂下眼剝開外皮,“既然心繫社稷安危、天下蒼生,委屈一次又如何。”

  白陌覺得此人簡直不可理喻,“公子何等身份,這種事根本不需親為。”

  飛寇兒回了一句,“不過是暫時從權,事事退避,來此何益。”

  這些話很耳熟,由飛寇兒一本正經的說出來,變得格外諷刺。白陌被噎得啞口無言,第一次發現這賊竟是如此難纏。

  飛寇兒不再說話,慢吞吞的褪去蜜柚的膜衣,吐火羅的柚子帶著甜香,色如瑩蜜,在他手中剝開來如晶珠滿簇,鮮澤誘人。

  陸瀾山在一旁頭疼,縱然飛寇兒再能言,候府公子也不可能充作樂師,他在苦思措辭勸解,忽然有人動了。

  飛賊面前多了一個人,左卿辭不疾不徐的取下一瓣蜜柚,噙入齒間啃咬。漂亮的長眸隱然挑釁,染著柚汁的唇角輕揚。

  “既是如此,我願操琴,為落兄助力。”

  ☆、琴與歌

  吐火羅城最大的寺院摩尼寺人聲鼎沸,寺門外寬闊平直的獅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傳說摩尼在十五這一日誕生,求禱倍加靈驗,成千上萬的信徒攜家帶眷前來上香祈願。洶湧的人cháo吸引了無數商販,雜耍藝人云集,場面熱鬧非凡。

  街角一座宅院檐下立著一個年輕女子,一身賣唱女的裝束。

  鑲邊頭巾下是一把漆黑捲曲的長髮,額間點著一枚鮮紅的吉印。做工粗劣的刺繡上衣飾著流蘇,寬鬆飄逸的緞褲齊踝收緊,□□的腰肢極細,可惜肌膚的顏色偏huáng,頓時減了美感。

  她哼唱著吐火羅時興的小調,身前的小碗丟著幾十枚銅幣,旁邊一個琴師拉著烏德琴伴樂。琴師看來二十餘歲,年輕甚輕,腰束鑲邊板帶,一襲普通的白袍被他穿得俊朗飄逸,落拓中仍顯英挺,他雙目勒著一條蒼蘭色的寬布,一旁還放著一根竹仗,顯然是個盲人。

  如此年輕英俊卻身帶殘疾,見者無不憫然唏噓,不時有或老或少的女人駐足,嘆息著丟下錢幣。歌女儘管容貌普通,反應十分伶俐,總會及時躬身致謝,待小碗盛滿便將錢幣倒進隨身的布袋,舉止嫻熟老練。

  日頭漸高,街北一輛奢華的金車緩緩駛近。

  四十名衣甲鋥亮的侍衛開道,二十四名侍女簇擁左右,十六個膚色黝黑的健奴挑著香燭綴行。金車四圍曼麗的薄紗後,隱約能窺見一個美人的輪廓。

  喧鬧的街市更加轟嚷起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明知看不清,還是想多瞧幾眼傳說中的絕代艷妃。

  女歌者掃了一眼,等車駛近時足下一踢,琴師的調子悠然一變,從qíng歌過渡為一支柔婉的小曲,歌女的聲線也變得呢喃動人,雖然聲調不高,在喧鬧的街市卻如一根柔韌的絲,細細縈繞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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