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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像點燃了一桶火油,殷長歌怒上眉梢。“誰如你一般貪婪卑瑣,見利忘義!”

  沈曼青同樣不快,但為口舌之爭動手到底不宜,她冷淡的看了一眼飛寇兒,按住了殷長歌。

  “無妨,我相信落兄言出必踐,不會讓文兄為難。”左卿辭又一次化去了緊繃的氣氛,轉首對飛寇兒道。“也請落兄信守時限,金城驛館再會。”

  飛寇兒不再理會任何人,逕自下樓而去,文思淵也不再留,對左卿辭及場中眾人略一揖辭,隨之而退。

  殷長歌滿心怒火發作不得,猶有餘恨:“這兩人編排作戲,一搭一唱,盡在耍滑腔。大事豈可托於逐利小人,公子恕我多言,此人嗜錢如命,貪生怕死,僱請又有何益。”

  左卿辭只是一笑,俊美的面龐深遠難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多謝殷兄提醒。”

  ☆、萬里行

  左卿辭是一行人中最弱的,毫無疑問是個拖累,但他出身貴胃卻不辭艱險萬里奔走,性qíng又謙淡隨和,甚得眾人好感。這一次他攜了六名侍衛,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隨侍,名喚白陌,伶俐機警,不僅會武,更兼顧馭車與日常照應,一應服侍細緻妥貼。

  商晚生性孤冷,與人相處總有一層隔膜;殷長歌與陸瀾山一個氣盛一個沉穩,性qíng迥異居然意外的投和,隨著旅程越來越交好;沈曼青則是人緣最佳,她是唯一的女子,身為正陽宮掌教首徒,年紀輕輕聲名鵲起,加上少見的溫柔貌美,一行人無不對她照顧有加。

  金城地處西北,已然入了秋,瀝瀝陰雨不絕,過往行人全著上了厚衣,傍晚時霜風拂面,寒意森凜,與風光明媚的金陵猶如兩個世界。

  一行人在驛館休整,車駕早已備好,改為適宜野地行車的重轅,廂體寬大堅實,厚錦飾壁、重裘為墊,陳設柔暖舒適。

  靖安候府的安排極盡周到,金城最好的裁fèng為眾人量體裁衣,幾日便已制妥,塞外常見的胡服樣式,折領緊袖,修身束腰,成衣輕暖而無半分雍腫,又承胡服一貫的鮮艷明麗,沈曼青試了幾件,竟有些愛不釋手。

  離開金城之日天色陰鬱,片片細雪宛如遊絲裊空。沈曼青一襲新裝,晨光下眉目盈盈,皓齒如玉,風帽上的細絨襯著雲鬢娥眉,較平日的端莊多了一份華貴,殷長歌終日見慣都禁不住看愣了。

  左卿辭的近侍白陌走出來,他年紀最少,一路與眾人混得熟稔,話語無忌,“沈姑娘好容貌,也唯有這樣的衣飾才配得上。”

  陸瀾山在馬上看了幾眼,半讚嘆半是打趣:“那是自然,素手青顏之名豈是虛傳,還記得上一屆試劍盛會,沈姑娘劍氣如虹,容顏如玉,不知傾倒了多少武林豪傑。”

  沈曼青早已習慣了讚譽,含笑而受,並無半分小兒女的羞怯。

  殷長歌將她的行囊綁上馬背,抬眼便見飛寇兒自驛館走出。

  飛寇兒昨夜二更趕至,身上一件灰塵僕僕的袷衣,掮著一個略大的包袱,被從頭到腳整飾一新的眾人一襯,顯得格外粗陋,幾乎像隨隊僱傭的僕役。

  即使歇了一宿,他的神氣仍帶著明顯的疲憊,運氣似乎也不大好,留給他的灰馬雖然高駿偉岸,卻有一副bào烈的脾氣,套上了轡頭仍壓不住野性,稍有人接近便連連趵蹄,馬鼻憤怒的噴息,隨時準備將人掀下去,三個馬夫合力才能拉住。

  眾人冷眼旁觀,各自整理行囊,並不言聲。

  左卿辭在馬車旁駐足,緩聲道:“這匹馬腳力極足,若落兄早幾天到,馭熟了必能得心應手。實在覺得性烈難馴不堪驅使,可以讓下人換一匹。”

  飛寇兒打量著燥動的灰馬,半晌,比了一個手勢,示意牽馬的僕役放開。

  馬夫狐疑的望了望,一時不敢領命,這馬野性難馴,一鬆手立刻就要縱蹄傷人。直到他再度示意,馬夫才鬆開韁繩,果然灰馬唏律律長嘶,前蹄高高揚起,駭得馬夫慌忙走避。

  一按一躍,飛寇兒已上了馬背,姿態流暢而輕妙,身形仿佛沾在鞍上任憑縱跳紋絲不動。一盞茶後,他掌心一捺,生生將馬兒逼得前蹄落地,灰馬狂性大發,順著長街奔雷一樣縱了出去。

  儘管清晨人少,烈馬在市井狂奔也不是玩笑,只見馬蹄縱落,險之又險的擦著攤位行人而過,竟然無一磕傷,陸瀾山悚然動容,脫口驚道:“好騎術。”

  三柱香之後,馬又沿著長街回來了。

  灰馬一改先前的桀驁,馬鼻冒著白氣,渾身見汗,奔到近前飛寇兒一扣韁,灰馬應勢而停,馴順如臂使指。飛寇兒拍了拍熱氣騰騰的馬頭,俯身將包袱繫上了鞍側的懸勾。

  眾人盡有一刻的失語,陸瀾山由衷的想贊一聲,看對方的樣子又著實贊不出來,訥訥的上了馬。

  左卿辭瞧了一會,彎身進了馬車,厚重的錦簾垂落,擋去了凜寒的風。

  撲卷而來雪風裹著細小的冰粒,刮在臉上猶如刀割。

  即使身懷武功,這樣的天氣持續趕路也絕不好受,沈曼青是女子,被左卿辭請上了馬車,餘人冒雪前行,好在備足了裘皮軟氅,抖開來裹在身上頓時緩和,寒風再難侵體。

  飛寇兒罩著一件路邊老農處買的蓑衣,一路不言不語,抵達宿處的時候低咳了一聲,斗笠上的冰塊滑落下來,濕地上跌得粉碎。令人疲憊的疾行之後,誰都不再有聊天的興致,糙糙用完餐各自回房宿下。

  待主人湯沐已畢,白陌開了一線窗散去煙氣水氣,將暖好的被爐放入chuáng褥,忽聽得左卿辭開口:“把我那件玄色軟氅找出來,給飛寇兒送過去。”

  白陌登時詫然:“給那個飛賊?他哪配穿公子的衣服。”

  左卿辭半披軟氅,倚上邊榻,“你覺得那賊如何。”

  “瞻前顧後,輕義貪利。”水榭那一日白陌也在場,聞言不假思索道,“不過那一手騎術當真了得。”

  左卿辭接著問,“既然貪利,為什麼huáng金都請不動。”

  “因為他畏死,發現路險難行就怕了。”白陌輕快的在衣箱中翻找,覺得自己的答案很合理。

  左卿辭挑了挑眉不置一辭,相較於那幾個一腔熱血的傢伙,這飛賊倒很明白要面對的是什麼。

  玄色軟氅製作精良,入手厚密柔暖,白陌捧在手中禁不住惋惜:“公子,現在送過去?我瞧那傢伙一路神色未變,似乎不畏冷。”

  “飛寇兒號稱千面,從不露真容,那張臉自然是假的。”左卿辭漫不經心的翻開一本古籍,“他臉色未變卻指尖青紫,呼吸滯重,咳嗽空綿無力,間有雜聲,這兩個月內傷不但未愈,反而更重了,在路上病倒可是一樁麻煩事。”

  白陌一直存著好奇:“那些傳聞我也聽過,可偷瞧他的臉完全不見破綻,或許他並未矯裝,近日用的正是本來面目。”

  左卿辭拾起銀簽剔了剔燭芯,淡淡道,“若能被你瞧出來,飛寇兒就是làng得虛名,要來何用。”

  白陌將抖開的軟氅疊好,終是問出了最深的疑惑,“那傢伙除了精擅易形之外沒什麼能耐,又受了傷,遠不如其他幾位,公子何以這般厚待?”

  燭影搖動,映得左卿辭的眉眼幽深難測,“他能在燕歸鴻的追緝下遁逃數年,足見有過人之長。昔年孟嘗君門客三千,出函谷關卻全仗雞鳴狗盜之徒,別小看賊拓一流。”

  白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道,“可他不願涉險,全是被百曉公子挾迫而來,難保不存異心。”

  漂亮的唇角無聲的勾起,左卿辭話語輕淡:“那又如何,為我所馭當然上佳,若是不肯我自有手段。把衣服送過去,言語客氣些。”

  白陌領命而去,不一會又捧了回來,大概是削了顏面,捺不住滿腹怨氣:“公子,那傢伙簡直不知好歹,別管他的死活了。”

  以候府公子之尊,折節施惠於卑瑣的小賊,竟然被拒之不受。白陌覺得飛賊簡直不可理喻,更多了一重鄙夷:“他不聽公子安排,又傻到明知出關也不備厚衣,凍死也怨不了旁人。還說什麼已有冬衣不勞費心,不過是個賊,還擺什麼架子!”

  左卿辭稍感意外,思了一刻便放下,再度將視線投向了書卷。

  ☆、冰雪域

  越向西北行進越是寒冷,地上雪盈數尺,空中飄飛的雪花大如鵝毛,村村閉戶沓無行人。逼人的嚴寒已經不適合騎行,一行人全數改換馬車,另僱車夫,頂著漫天風雪沿官道踽踽前行。

  冬日裡晝短夜長,走不出多遠便得歇宿,給了飛寇兒養息的時機,十餘日下來已恢復了幾分。他與商晚同車,兩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qíng,整日相對竟無半句言語,車內安靜如空,不是閉目養神就是打坐行功。

  餘下幾人卻是融洽無間,時常擠在一輛車上聊得意興飛遄。

  “正陽宮聲名卓著,卻少有弟子行走江湖,其中可有什麼緣故?”正陽宮在江湖中地位超然,鮮少有內聞流出,頗為神秘,這一日偶然言及,左卿辭也微感好奇。

  “家師曾言正陽宮為世外清觀,又蒙天恩眷賞,首重潛心養性,修身悟道才是根本。習武是為先代掌門留下的絕學不可斷絕,若恃藝而行好勇鬥狠,便是本末倒置,亂了修行的根源。”殷長歌說得很平,以他的銳氣自負,當然無法認同這般保守自束的門規。

  正陽宮真是如此超然?左卿辭不予置評,隨言贊道:“掌教真人看淡名利,不愧為方外高人。”

  陸瀾山是知道根底的,從旁解釋,“正陽宮訓持極嚴,惟有少數真傳弟子才能習得絕學,又有藝未成不許下山的規誡,所以能行走江湖的極少,儘是人中英傑。公子不是江湖人,未聞昔時之盛,十餘年前僅劍魔蘇璇一人,武林便無人敢掖其鋒。”

  陸瀾山無心一語,殷長歌與沈曼青盡皆沉默,左卿辭不動聲色的接續話題:“我多年閉居,確是孤陋寡聞,劍魔這一名號聽起來好生霸氣。”

  陸瀾山談意正盛,也未注意旁人神色,洋洋灑灑道來:“近百年來正陽宮英材無數,卻無一人能及蘇璇的聲勢。據說他師從上一代正陽掌教,天份極高,少年時已劍術過人,天都峰上無人能敵。下山以來罕有敗績,江湖中叫得出名號的高手多半折於劍下,單人匹馬誅殺雁dàng七害、嶗山雙魔、玄月僧、南疆鬼母等魔頭,武林中聞名色變。”

  陸瀾山一時說得心馳神往,流露出無限憾意:“那時我技藝未成,若在今時,必要與之一會,一瞻風采。”

  陸瀾山別無所好,唯沉迷於武技,一路相處左卿辭早已熟知:“好一位不世英雄,為何今時少有聽聞?”

  陸瀾山一滯,忽然一嘆,發自內心的惋惜:“此人年紀輕輕身負絕學,前程無可限量,不知怎的竟然瘋魔了,親仇不分行事顛狂。偏生他功力非凡,誰也禁不住,屢屢傳出瘋癲中拔劍傷人之事。各大派一起找上天都峰,正陽宮不得已譴出長老,連同各大派的人,將蘇璇截於dòng庭湖畔,一戰之後從此絕跡,江湖再無劍魔其人。”

  一席話道盡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左卿辭隨之輕嘆,“如此英傑,正陽宮竟然忍心自弒弟子?”

  沈曼青螓首微側,秀美的臉龐一無表qíng,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殷長歌罕見的猶豫,掙扎半晌艱難的開口:“並非如此,當時各大派齊上天都峰聲討,正陽宮所受壓力極大。dòng庭之圍,眾位長老本是想廢去師叔的武功,將他帶回山靜養,未料他劍術已臻化境,根本制不住——”

  馬車碾到石子震動了一下,沈曼青忽然截過話語,不同於殷長歌的晦澀,她的言語鎮定輕柔,“師叔之事為正陽宮早年憾事,各位尊長少有提及,我們小輩也不清楚詳qíng。我與長歌下山之際家師還曾叮囑,讓我們引以為戒,慎思慎行,守端正寡言之道。”

  沈曼青看起來溫柔隨和,這一次綿里藏針,話中潛意分明,說得殷長歌面露慚色,緊緊閉上了嘴。

  陸瀾山咳了咳,也有些尷尬。

  左卿辭輕描淡寫的調轉話頭,三言兩語化開尷尬,與殷長歌擺起了棋局,陸瀾山一旁觀戰,氣氛轉瞬融洽如初。

  “公子,是車軸裂了,已經無法修繕。”白陌額上見汗,呼吸間霧氣彌散,睫上掛著細碎的冰屑。

  左卿辭披著重裘極目眺望,莽莽雪山高可摩雲,崖壁陡峻,千里連綿不絕,紫灰色的雲層宛如硯上凝墨,低低的壓在天穹,寒冽的風掠過,透骨的冰寒僵滯了所有活物。無數蒼鬱的雲杉被凜冰凝固了枝椏,仿佛披霜載雪的巨人。

  險惡的山道,狂bào的天氣,這片難以征服的山脈唯有行商的駝隊路過,但他們絕不會在冬季踏入這片死亡之域。儘管選了最結實的車,依然抵不過自然的摧折,沿路車馬不斷陷落,數天前載著輜重的車掉入冰層下的裂隙,讓行程更為窘迫,如今最後一輛也壞了。

  長眸映著萬仞霜雪,一片波瀾不驚,左卿辭扔掉手爐:“不必要的東西都扔了,照料好馬和嚮導,現在只能靠雙腳了。”

  拋下損壞的車駕,馬馱著剩餘的物資頂風前行,人隨在馬後。積雪的山巒危陡的綿延,長時間在深及大腿的厚雪中跋涉,帶來體力上極大的消耗,此前的輕鬆不復存在,一行人沉默而艱難的蠕行。

  重金雇來的幾名嚮導裹著厚衣仍然凍得臉色青白,指點各人籠上護目黑紗,濾去雪地刺目的白光,又反覆叮囑絕不可在雪域揚聲。沉悶的氣氛籠罩,殷長歌走在隊前,沈曼青隨在其後,後方綴著商晚,陸瀾山步子闊大,步履稍慢落在隊尾;飛寇兒時前時後,有時甚至會消失一陣,不知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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