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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桑頭聽到賀穆蘭的話後不以為然地說:“沙漠中最大的幾隻馬賊隊伍都在敦煌那邊,在騰格里沙漠遊蕩的都是小打小鬧,因為沒有補給和當地人的支持,一旦出現風沙或搶不到東西就必須離開沙漠中的據點,否則就要渴死餓死。”
他接著說道:
“你們帶著水和糧食進去,又有嚮導知道綠洲在哪兒,不必像他們一樣小心。五千人的隊伍,就算起了風沙也埋不掉你們,用馬做圍牆擋都擋住了,更別說你們還有駱駝。”
聽到老桑頭這麼說,賀穆蘭等人才算是放心。蓋吳他們也是要和賀穆蘭同行的,老桑頭再怎麼心懷不軌都不會坑自己的族人。
既然他說問題不大,那就值得冒險走一走,否則要繞路過去,至少又要耽誤一個月的時間。
“桑阿叔還是跟我們回杏城吧。現在魏國的大可汗正在杏城給我們盧水胡人分田,無論男女老幼都有,許多族人都回去了。我們現在也有受賜封的正式領地了……”
蓋吳提起一絲希望勸說道:“我和路那羅剛才都聽見了,僱傭你的商隊首領死在沙盜手裡,他手下的活計要返回姑臧,你的生意也黃了,只能拿到五分之一的錢。反正你在此地也無家無累,跟我們回去才是最好的。”
路那羅也跟著接腔:“是啊,少主準備重建天台軍呢,杏城那些小伙子們需要你這樣經驗豐富的夜梟教導,否則天台軍就等於少了眼睛、少了耳朵一般。”
老桑頭原本意興闌珊,待聽到蓋吳想要重建天台軍時精神一震,扭頭看了看賀穆蘭才開口問道:“你要建天台軍?魏國給你重建天台軍嗎?”
他的話語中滿是不相信的語氣,似乎覺得魏國就是一群□的惡人,絕對不允許盧水胡人有任何壯大的機會。
“哈哈哈,我們都被魏國使團僱傭著做護軍了,天台軍又有什麼不行?你大概是不知道,蓋吳少主已經拜了這位虎威將軍為師,他是大大的英雄,又得魏國大可汗信任,作為他的弟子,天台軍重建沒有那麼難啦。”
路那羅笑的慡朗,還不忘把賀穆蘭拉出來扯大旗。
賀穆蘭原本還是微笑著在聽,看見老桑頭扭頭看她,不由得點了點頭:“如果天台軍不謀反鬧事,陛下不會幹涉盧水胡人的選擇。盧水胡人幫著我們平了休屠人和羌人的叛亂,陛下對盧水胡人格外欣賞,所以才會在杏城賜田。”
老桑頭思咐了一會兒,這才用不是很肯定地語氣回他們:“我不知道杏城現在是什麼樣子,我也不能現在答應你們,我跟你們走,先回秦州看看,要是情況果真如你們說的那麼好,我再留下來。”
蓋吳和路那羅聞言大笑了起來。
“那你肯定是走不成了。”
“天台軍那些老傢伙都想你想死了!”
老桑頭也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此前他的表情一直是陰鬱的,直到此時才有些“人味兒”。
賀穆蘭見這這幾個人久別重逢,料想有不少話說,便將自己的地方體貼了讓給他們敘舊,假意要出去查看營地的安全離開了大帳。
她這個人沒什麼秘密,身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在袁放那裡呢),所以也不怕老桑頭等人在她的營帳里耽擱。
賀穆蘭一出營地,就看到不遠處的湖邊火光沖天,賀穆蘭先是一以為著火了,直到走了幾步聽到鮮卑人高亢的歌聲,這才停下了匆忙的步子。
是“燒葬”。
李順死的冤枉,算是冤死之魂,魏國使團里有不少人和李順交情不錯,眼見他死在異國他鄉,連屍體都不能帶回去,所以便在這湖邊祭祀,請了淨土宗的慈心大師超度,希望李順能一路走好。
遠遠看去,慈心大師雙手合掌低頭在湖邊念經的樣子安詳的不像是這個塵世之人,而一眾圍在大師身側唱著喪歌的鮮卑大臣們倒像是被“超度”的那個,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火光所映照,顯得十分溫暖。
這才是宗教的力量,真正的宗教應當是撫慰人心的,而不是忙著擴大勢力範圍,將百姓想當然的劃分為“應該信我的人”和“不信我就要怎樣的人”。
這是一種綁架,不是仁慈的力量。
慈心大師繼續念著賀穆蘭聽不懂的梵文,即使賀穆蘭知道李順並不是什麼好人,他的死也多半是咎由自取,如今見到慈心大師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升起了幾分傷懷。
一起從平城千里迢迢來到魏國的大臣,在京中也算是權貴之身,如今就這麼孤零零的死在隨時可以變成沙漠的綠洲之中,後人連祭祀都找不到墳塋,對於一個想要青史留名的使臣來說,恐怕是最大的諷刺。
“花將軍不過去嗎?”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賀穆蘭身後響起。
賀穆蘭回頭一看,正是北涼的世子沮渠菩提。
“我過去他們就尷尬了。”賀穆蘭說著菩提聽不懂的話,“我就在這裡看,為李使君祈福吧。”
“李使君在我國是有很高人望的使者。他第一次出使我國時,因為不願意以拜見國主之禮拜見我的父王,被許多大臣要求驅逐出境,後來他舌辯群儒,說的所有人面紅耳赤,最終讓我父王心悅誠服的走下王座,反倒向他行禮……”
沮渠菩提說著自己從其他人那裡聽到的消息。
“那時候我國還沒有向貴國臣服,他的強硬姿態得到了許多貴族的忌憚,也是因為他太強硬了,許多事情到後來都沒有談成。”
賀穆蘭感慨的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政治家常有的手段,一開始就很好說話的話,就會面臨無休止的妥協。反倒是來的人不太好說話,所有人就要開始考慮如何讓他鬆口或軟化,金錢、美人、陰謀詭計都會一齊上來,對這些使臣來說,軟化過程中得到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順才能得到巨額的賄賂,所以一次可以談成的事情要來很多次,每次又可以得到妥善的接待。
而因為李順是第一次談判的人,於是第二次、第三次談判也會派出熟悉情況的他,這樣一來,北魏前往北涼的主使就默認了是此人。
哪怕拓跋燾知道李順恐怕和拓跋范有勾結,但為了兩國的局勢,也只能排斥自己轄制他,再命令源破羌監視著他的動靜,不能直接將他一擼到底。
他終究是有功於大魏的。
但還是輸給了自己的私心。
“花將軍為什麼老是搖頭?”
沮渠菩提睜著大大的圓眼睛。
有人說盧水胡人就是後世新疆人的先祖,賀穆蘭覺得這個推斷是不錯的,因為沮渠菩提長得就像是後世見到的那種非常漂亮的新疆小孩,和蓋吳一般卷卷的頭髮更顯得他十分柔然可愛,賀穆蘭並不喜歡孩子,但還是被菩提萌的軟下了聲音,並不敷衍地回答他的話。
“我在惋惜李使君如此年輕就去了。”
“他不是什麼好人。”沮渠菩提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每次他來北涼,後宮裡就要選不少美貌的宮女去陪他。被他碰過的女人不能繼續回宮當差,大多就送到行宮或者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每次他一來,許多漂亮的宮婢就夜夜哭泣,生怕自己被選中。”
賀穆蘭的臉寒了寒,再看那溫暖的火光,眼底就沒那麼多感慨了。
“此處甚是吵鬧,我們還是去別處吧。”
沮渠菩提似乎對賀穆蘭的事情都很好奇,一直問個不停,當問到魏國的鐵騎大多是虎賁軍這個水平的,這個小男孩滿臉慶幸地伸了伸舌頭,似乎為自己以後不用和這樣的軍隊戰鬥而鬆了一口氣似的。
因為菩提身份尊貴,對於他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她也儘量滿足,只是有些實在無厘頭的……
“可以嗎?可以嗎?他們都說你力氣大,我一直想知道它裡面有什麼東西!”
沮渠菩提興奮地舉著一個碩大的核桃往賀穆蘭懷裡塞。
“我用銅錘敲過,都敲不碎呢!”
賀穆蘭無語的接過這個“核桃之王”,看著這個比自己在後世見過的任何一個核桃都要大的異類,好奇地問他:“你在哪裡得到的這個核桃?”
這真的是核桃嗎?
表皮也太光滑了點吧?
“當年我阿兄還活著時,我在他宮裡偶然撿到的。”沮渠菩提搔了搔頭,“我經常溜去他院子裡玩,二嫂人很好,從來不罵我。我有個姐姐,非常不喜歡二嫂,說她搶了阿兄,所以二兄成婚後,我去的也少了。”
賀穆蘭一聽還有可能是遺物,不由得慎重起來。
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覺得應該捏的碎,於是正色問了他一遍:“我一捏恐怕就真的壞了,這好歹也是個紀念,你真的要把它打開嗎?”
沮渠菩提點了點頭。
“這是我阿兄出征前我撿到的,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打不開它。我姐姐怕我又偷溜阿兄院子的事情知道被母后罵,也不敢找人幫我開,我就這麼揣在香囊里好幾年……”
他帶著期望的眼神看著賀穆蘭。
“你捏碎它吧!”
賀穆蘭點了點頭,將核桃攥在掌心,握拳後使勁全身力氣壓了下去,卻沒有把它握碎,頓時一驚。
她自己的力氣自己知道,這般大的力氣,莫說是核桃,就是金屬也給她捏癟了,這個核桃一樣的東西居然毫髮無傷?
感覺到情況不對,賀穆蘭抽出“磐石”,肅著臉對沮渠菩提吩咐:“你往後站一點,小心飛開的核桃砸了眼睛。”
菩提見賀穆蘭臉色變得慎重起來,連忙退了幾步,站著遠遠的看著。
賀穆蘭將核桃放在一處裝著雜物的車子上,全力舉起磐石,重重往下一劈!
“鐺”的一陣震盪之後,那核桃產生了一絲裂紋,賀穆蘭巨大的力道甚至讓車子都幾乎散了架,往下泄了幾分。
賀穆蘭將磐石插回腰上,伸手捏起有了裂紋的“核桃”,繼續握拳一攥,只聽到讓人牙軟的嘎吱嘎吱聲之後,那核桃終於裂開了!
“這哪裡是核桃!”
賀穆蘭用手指扒開圓球一樣的核桃,錯愕道:“這裡面是生鐵做的!”
沮渠菩提關切地湊上前來,從賀穆蘭手中拿過“鐵核桃”,打開之後也“啊”了一聲。
這物件應該是一個巧妙的盛器,裡面另有機關或辦法打開,因為這個生鐵所鑄的核心裡塞著一個紙團,而鐵核桃的內壁上有著不少孔洞和機簧,顯然正確的打開方式絕對不是用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