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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高金龍的嘀咕後,賀穆蘭忍不住一笑,用腳尖踢了這個憊懶的傢伙一下。

  “我阿爺阿母都隨我回到京中去住了,我家是軍戶,因為遷徙到南方耕種荒田有功,被賜了一百畝地,我長期在軍中打仗,家裡的田地都是我阿爺請鄉人幫耕的,如今阿爺也去了京中,恐家中的田地就這麼荒蕪……”

  賀穆蘭看著眼神里突然閃耀起不敢置信之色的高金龍,帶著笑意說道:“你家田少,我家田多,你我兩家又都是僑居梁郡之人,合該互相照顧。我給你寫上一封書信,你拿著我的書信回到鄉里,和當地的鮮卑大人報備,便替我家照顧那百畝良田吧。”

  “此話當真?我……我種不了這麼多的地啊!”

  賀穆蘭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願意救大和尚,可知心眼不壞。我和你在此結識也是緣分……”

  慈心聞言微笑著摸了摸鬍鬚。

  他不知道後世“我們有緣”都已經被用爛了,在這個時代,除了出家人和信佛之人,還是很少有人用“緣法”這樣的句子。

  然而慈心的笑容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被賀穆蘭伸到面前的一雙手給弄的僵硬住了。

  “我知道你種不了這麼多地,我有辦法。”

  賀穆蘭一邊說一邊對著慈心伸手。

  “大師,還我錢,我有正經事。”

  其色嚴肅無比,再無笑鬧可言。

  慈心搖了搖頭,從內衫的口袋裡掏出散碎的金銀,滿臉可惜地道:“你們這些罪根啊,我還沒有能渡化了你們,你們就要被這凶神惡煞給拿回去了。須知人間多少煩惱都是由你們而起……”

  賀穆蘭劈手將錢袋搶走,戲謔地說:“我是凶神惡煞,所以不怕這罪根,慈心大師德高望重,更不該被這些罪根沾染才是。”

  “貧僧不過是想要把市集裡那些奴隸買下給放了,為施主做一場善事,添些功德。阿彌陀佛,是我和他們緣淺。”

  賀穆蘭聞言笑意更甚。

  “那正好,這場善事還是我親手去做吧!”

  高金龍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賀穆蘭,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慈心大師,似乎覺得這兩個人都怪怪的,從地上坐了起來,滿臉迷茫。

  賀穆蘭低頭望向高金龍,眯著眼說道:

  “你跟我來,等會兒我們還要立個契約。”

  ***

  賀穆蘭帶著慈心大師和高金龍去了秀安縣的市集,找到了那個賣奴隸的陸牙人。“

  牙人”便是官府報備過可以進行“和賣”人口的販子,收益的一成要交給官府,屬於賤役。

  那陸牙人原本已經對賀穆蘭會回來不抱希望,猛然間看到她帶著白天來過的一個僧人和一個浪蕩兒去而復返,心中就升起了不少的希望。

  他殷勤的招呼他們,尤其是賀穆蘭,指了指身後的七八個高壯漢子,試圖讓他們知道現在這些男人有多熱銷,早上還有二十個人,現在賣的就剩七八個了。

  “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吧……”高金龍不以為然地咂了砸嘴,惹得陸牙子一僵,不知道該回什麼話才好。

  而他身後的那些男人跪了大半天,有些已經支撐不住了,換成各種姿勢困頓在那裡,顯得更加落魄而沒精神。

  “這八個我都要了。”

  賀穆蘭卻沒有管這些,直接從懷裡掏出所有的金銀。

  她沒準備出門太久,身上帶的金銀不多,否則也不會被慈心“敲詐”走後只是開玩笑的抬槓了。

  果不其然,陸牙子看到她手中的金銀,忍不住露出為難的表情:“就算他們不是最強壯的,但也是年富力強的男丁,這些金銀……若我賣了,那就是大大的虧賣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是定錢,還要麻煩陸牙子隨我回去一趟,我身上帶的錢不夠。”

  慈心在一旁已經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訛了賀穆蘭的錢,原本是準備能買幾個買幾個的,最好是賣剩下的那幾個。這些人都是走投無路的漢子,但凡給一點周轉的錢糧,說不得又是一條好漢。

  這些錢對於別人來說很多,對於這位虎威將軍來說卻沒有多少,慈心“劫富濟貧”,本打算這一趟的佣金不要了,權當是“借款”,卻沒想到又有意外之喜。

  陸牙子聽到賀穆蘭的話,立刻點了點頭。

  “那倒是可以,閣下買了他們是要用來打仗嗎?”

  賀穆蘭和陸牙這個時候都是用漢話在對話,有幾個夏人聞言頓時抬起頭,眼神中充滿恐懼。

  好在賀穆蘭搖了搖頭,“不,我家中田地多,要買人耕種。”

  陸牙點了頭,“我明白了,因為是剩下的,你買的又多,我便再少你一成。我們先去官府訂下契約、將他們的契紙轉手給你,我再跟你去住處領錢。不知閣下住在哪兒?”

  “住在三十里外的軍營里。”

  陸牙一愣。

  “不是說,不是買來打仗……”

  “你這人好沒意思,你既然是人牙,那我們買了就買了,你管我們買來做什麼!”高金龍遊俠兒的習氣發作,加之世人皆瞧不起人販子,更甚於奴隸,所以口氣也有些不好。

  賀穆蘭心中也是好奇,卻見陸牙臉色慢慢變了,脊樑也挺直了起來。

  “諸位,我是夏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夏國的士卒。

  “他們雖敗了,可當年去打仗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敗了之後會有這樣的結局。對於魏國來說,他們是微不足道的敗軍……”

  他說了一半,突然想到面前這位說不定就是魏**中的某位將領,話竟說不下去,後背又佝僂了起來。

  “罷了,敗了就是敗了……”

  賀穆蘭只不過是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於魏國人來說,打勝了仗自然是普天同慶,將戰敗國的人口掠奪到自己的國家,將戰敗國的牛羊布帛奪走,都是屬於戰勝者的權利。

  可對於這些夏人來說,當年抵抗魏國的戰爭,是一場“衛國戰爭”,凡是去打仗的漢子,都是抱著保家衛國,不淪於奴隸的目的去的。

  也許他們是被強征的民夫、也許他們是士卒的後代,但他們拼命過、抵抗過,最終還是敗了,成為了他們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這並非他們的過錯,而是戰爭的過錯,是天下未定四方征伐不定的必然結果,所以這個人牙子才會說“當年去打仗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敗了之後會有這樣的結局。”

  因為每個去打仗的人,都是抱著“我要去勝”的想法拼命的。

  賀穆蘭如今就是一個職業軍人,頓時陷入了沉默。高金龍也是發愣,他便是宋國戰敗之後從南方僑居過來的漢人,所以臉皮通紅地對陸牙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多管閒事,對不住……”

  陸牙顯然是個圓滑的商人,雖然內心還堅持一些東西,卻不會真因為這個對高金龍有什麼不悅,當即互相應和一番,氣氛又回到了當時的融洽。

  陸牙安排幾個手下暫時留在棚子裡,又和那八個壯漢說了什麼,那八個壯漢立刻對著陸牙磕了幾個頭,復又對遠處的賀穆蘭磕了磕。

  賀穆蘭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回禮,她知道自己直接避開或者正兒八經的回禮都會嚇壞這些漢子。

  陸牙也是麻利人,能在秀安縣做這樣的買賣也是和官府有關係,趁天沒黑領了他們去了官府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在縣丞的幫助下把買奴的簽約立好,約定了定錢之外的錢交付的時間、交付奴隸的時間等等。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不識字,所以訂立契約才要去官府,給官府“契花”錢。尤其涉及到買賣人口,就更加慎重。

  官府一般都要紀錄“奴籍”,大部分奴隸的名冊各地都有收錄,賀穆蘭買了他們是要送去梁郡種田,所以奴籍是要持著賣身契在梁郡上的。

  簽訂契約時,那縣丞和陸牙都對著賀穆蘭署下的“花木蘭”三字發了半天呆,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縣丞才吞吞吐吐地問道:

  “莫……莫非是……正在出使的那位虎威將軍?”

  其餘人不知道,沿路的縣衙卻是知道使團的詳細,畢竟一旦大軍糧糙出現短缺就要在當地的官服就地徵收。

  虎威將軍領著虎賁軍護著使團剛過秀安縣不過一天,這位將軍就擅離職守來了這裡……

  他他他,他好像知道了一個好大的秘密!

  賀穆蘭聞言一笑,點了點頭:“天在下雨,無法行軍,恰巧出來散心,散到了此處。”

  縣丞已經嚇了個半死,拼命回想最近縣令老爺和其他衙役有沒有做出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或是有沒有做出什麼混帳事,否則給這位天子身邊的近臣知道了,快馬書信一封小命都沒了。

  好在此地的縣令只是不愛管事,還沒到那種混帳的地步,天天負責幹活的縣丞心中只是惶恐,還沒到恐懼的地步。

  賀穆蘭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害怕什麼,輕聲安撫:“貴地民風不錯,連一個人牙都頗有義氣。”

  縣丞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事情加快速度辦好,又說今日天色已晚,恐花木蘭回不了軍中,誠惶誠恐地邀請她在縣衙住下。

  賀穆蘭哪裡願意和地方官府結交,婉言謝絕了這位縣丞的好意之後,跟著陸牙出了府衙。

  因為賀穆蘭三人如今真的是身無分文,陷入赤貧,陸牙笑著邀請他們去他們住的地方暫時安頓一晚,明日騎馬和他們一起回軍營拿錢。

  陸牙並不是秀安之人,他原本是在夏地的牙人,夏國戰敗後,出現許多因戰爭產生的人口買賣,夏國人口眾多,各族雜居,魏國的人販子來了以後往往語言不通,又容易被當地的人販打壓,所以統萬大將軍拓跋素就命令販賣夏奴的依舊以夏國當地的人販子為主。

  陸牙姓陸,祖祖輩輩都操著牙子的賤役,他還有兩個兄弟,都是做這個差事的。陸牙曾經機緣巧合半賣半送了此地的縣令幾個美貌的奴婢,所以和當地的官府關係不錯,這裡又是夏魏交界之處,陸牙便從夏地買了人,再到這裡來賣。

  他是好幾次在戰場上死裡逃生之人,因為和世上其他行業不同,人販子是哪裡最亂、最窮、最像是地獄,才越能買到便宜的人口。

  正因為他良心未泯,賺的錢就遠比其他人牙子少,費的功夫也比其他的人牙子多,加上乾的是這樣的賤役,故而已經三十出頭,都沒有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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