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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穆蘭擔心狄葉飛看見她尷尬,轉身欲走,卻被一個人拉住了衣袍。
待她扭頭一看,那被人叫做“九弟”的小伙子滿臉不安地站在她的身後,聲如蚊吶般地說道:“能不能也請你為我們的火伴擊鼓呢?”
鼓在軍中是再常見不過的東西,但誰能敲鼓是非常講究的。若是有人死了,擊鼓者必定是死者最親密、或地位最高之人,賀穆蘭嚇了一跳,搖頭婉拒道:“我只是替他收斂了屍體,怎能擊鼓?還是請你們火長……”
“請花火長擊鼓吧……”
幾個同袍出了帳篷,懇切地說道:“你保住了他的名聲、保住了他的東西,還讓他的妻女有墳塋可立,這般的大恩,怎麼不能擊鼓呢?”
賀穆蘭被幾人擁到那座鼓前,實在推辭不過他的好意,席地而坐,拍了起來。
她力氣大,又是第一次拍鼓,摸不清輕重,這一聲鼓響倒驚得四方注目,賀穆蘭忍不住老臉通紅,第二次拍下去,就輕了許多。
但她哪裡會擊鼓?也就這麼亂七八糟自己也臉紅的胡拍著。
狄葉飛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聲鼓聲,看到了在敲鼓的賀穆蘭。待看到火長手足無措的樣子,他手中的鼓敲得更大聲了點。
他母親是伎人,他自然也精通音律節拍之術,賀穆蘭模模糊糊聽到了狄葉飛那邊的鼓聲,便合著他的拍子依樣畫葫蘆的跟著拍。
她的鼓雄壯有力,狄葉飛的鼓慷慨激昂,漸漸的,各處的鼓聲合在一起,殤帳中樂聲一片。
‘城關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乾。’
狄葉飛扯著沙啞的聲音,放聲大唱了起來。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戰,女子生而織。
勇士朝前望,烏鴉往下看。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既已生為人……”
“終有死亡日……”
***
自賀穆蘭那次幫同袍收斂了屍體以後,有越來越多的人在戰鬥之後請她出帳幫著fèng合死者的身體。
有時候是斷掉的手腳,有的時候是被破開的肚子,有的時候是追回了戰死者的頭顱,有的則是請她分辨一番究竟哪具身子才是那個頭的。
賀穆蘭不知道只是一次有感而行成了這樣的結果,同火們紛紛都對此表示出擔憂之情。
一來這活兒有點像仵作這般的賤役,不利於賀穆蘭在軍中積累名聲;二來賀穆蘭之前夜裡經常出去勤練武藝,被這些事情纏身後,根本沒時間再練了。有時候傍晚出去,到深夜才能回返,就連巡更官和門口的門官都不攔著她在夜間來回行走,因為他們總覺得賀穆蘭和那些鬼神之事已經聯繫了起來,不可衝撞。
阿單志奇無奈地肩負起了燒飯的任務,因為賀穆蘭有時候早上根本起不來。眾人看待她的眼神越來越崇敬,漸漸的,除了小兵,連百夫長以上的尉官若是戰死,有時候也去請她擊鼓而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若干人是鮮卑貴族,天性里就有一種敏感。
“功曹們不打仗,就靠吸兵血過日子,你再這樣做,以後恐遭大禍!反正只是剋扣一點,又不是完全不給他們,你這麼辛苦的拼湊屍體,何苦來哉!”
賀穆蘭收拾針線的手一頓。
她想起了前世死在花木蘭懷裡的阿單志奇。
“你覺得那種剋扣對嗎?”
“當然不對!可是這不是我們改變的了的!”
“我不是正在想法子改變嘛。”賀穆蘭笑了笑,“等大家都有了收斂同伴的習慣,遺物也就有地方可送了。鮮卑人的習慣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不也是漢醫的緣故才改變的嗎?”
“雖然這麼說沒錯,可是……”
“總要有人先做。”賀穆蘭掩上象牙盒。“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是個士卒,然後才做這些事。我本份內的事做好了,就算在其他方面有所逾越,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兒。”
她要固執起來的時候,並不比前世大聲訓斥著新兵“都不准給我死”的花木蘭要容易動搖。
所以同火就算再擔心,也只能默默為她祈禱,希望上蒼能保佑好人。
賀穆蘭幫著收斂的第四十日,由於她從不收同袍的謝禮,這些得過她幫助的人湊了錢財,送來了兩套玄色的衣衫。
這件絲綢和厚麻拼接製成的衣衫古樸雅致,衣襟和袖口還有馬毛織就的裝飾。鮮卑人是胡服騎she的民族,所以即使是禮服也是緊窄的袖口和寬大的褲褶,便於行動。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著一群同袍頂禮膜拜著送上了這兩套奇怪的衣衫,她正準備推辭,對方話也不說,調頭就走,然她連追都追不上了。
“這是什麼……”
鮮卑人流行送人衣服以示感激嗎?
“咦,你竟不知嗎?”若干人看著她手中的衣服,也是一驚。“對了,你不是貴族,家中以前可能接觸不到他們……”
“這是薩滿的衣衫樣式啊。玄衣馬鬃,頭戴羽冠,薩滿們的打扮。大概軍中同袍擔心做的太明顯會被人申飭,所以這件衣服已經不太像薩滿的衣衫了,倒有點像我們的戎服。是好料子,你就穿吧。”
“可以嗎?”
“不穿會更浪費吧?這是同袍的心意,不仔細看,看不出究竟的。”
由於黑色確實耐髒,而且厚麻便於清洗又擋風,賀穆蘭倒是確實很喜歡這兩件製作細緻的外袍,漸漸的,賀穆蘭如同狄葉飛的“血腥美人”一般,有了一個自己的名號。
右軍人人都喚她:
——玄衣木蘭。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不行,我從小就有毛病,肚臍和胸口一露出來就拉肚子,拉起來可遭罪了……”
某一天,含羞帶怯的若干人遞給花木蘭一件東西。
賀穆蘭(驚訝):肚兜?
☆、第137章 冠軍木蘭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腦殘的蠻古將軍似乎是有些轉變,大概也和他麾下的將士少了三成有關,冒進的時候是沒多少了。
胡力渾在帳中躺了十天,阿單志奇想著法子在軍中給他找豬肝、牛肝之類的動物內臟補,補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到處冒泡,不得不強撐著爬起來繼續操練。
賀穆蘭的一身黑衣已經成了標誌,她現在很窮,戰利品大都寄回家去,此外便是消耗在嘴上和絲線上,沒什麼好衣服,別人送的這兩件厚麻絲襯的外襖十分暖和,她也覺得自己當得起,便當做常穿的衣衫經常穿著。
作戰的時候自然是換掉的,因為刀槍無眼,劃壞了她還得fèng,其他時候,賀穆蘭幾乎就和“玄衣”掛上鉤了。
軍中的感情是漸漸發展起來的,賀穆蘭在右軍同袍之間的聲威和影響力已經不像是一個小兵。
每日清晨,阿單志奇去灶房,熱水和飯菜一定是已經做好了的,他們去水帳,總是能不用排隊先拿到水。曾經折辱過狄葉飛的那些人被許多人偷偷揍過,即使對狄葉飛和賀穆蘭其他的同火,他們也表現出尊重的心態來。
狄葉飛又一次受到了來自“花木蘭”的庇護,這一次用的不是武力。
若說花木蘭是以力量和人格魅力使得無數軍中將士信服的話,那賀穆蘭就是憑藉著她對“生命”的尊重和熱愛,而感染著無數人。
轉眼間三個月的大比就又到了,賀穆蘭一火人早就摩拳擦掌,希望能一展長才了。
賀穆蘭原本想慢慢歷練的想法在蠻古手下也得到了巨大的轉變。一個將軍對軍中的影響遠比小兵要深遠的多,小兵做不到的事,哪怕是個□□品的裨將,都可以輕鬆做到。
小兵不能救的人,一個將軍可以一聲令下就救回來。
人說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賀穆蘭以前嘲笑過說這話的人不知道“人各有志”這句話的意思,等真到了軍中,她才知道了自己的淺薄。
等到了這個環境,一直當兵,要麼就熬成老兵,要麼就變成死兵。
軍中新兵大比一月一次,正軍大比三月一次,三軍大比則是半年一次,目前還從未出現過“三冠”的勇士,因為每次得到三軍大比冠軍的都是中軍,而中軍的冠軍幾乎都是貴族家的家將,或者乾脆就是貴族之後。
這個時代,高門和貴族受到的教育,根本就不是這些普通兵戶可以想像的。
“有什麼好比的,冠軍肯定是花木蘭。”阿單志奇不甘心的收拾著自己的弓箭,“目前還沒人能she出一百五十步去。”
“那也不一定,你只有弓箭不如花木蘭,其他地方拼一拼……”阿單志奇的同鄉是左軍,不大了解賀穆蘭的本事,所以還在安慰他。
“你不知道,我沒哪一樣能越過他去。”阿單志奇連連搖頭,“能在這火里,是我的幸運。”
“你可是我們武川難得的勇士,怎麼也說這麼喪氣的話?”
“哎呀,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打仗的。我算什麼勇士。倒是你,你這次大比準備的怎麼樣……”
像這般的對話在右軍各處都議論著。
有些想要讓花木蘭手下留情的人拐彎抹角的打聽到了他們火里,待打聽到花木蘭最好肉食,喜歡吃些肉乾果脯之類的風物,頓時喜不自禁,一個個趁休沐時採購了一番。
“這是我買多了的鴨肫,你嘗嘗……”
“這是肉醬,聽說你吃胡餅難以下咽?加上這個看看……”
“這是肘子,最好在火塘里烤烤再吃……”
賀穆蘭又一次享受了新兵大比前的待遇,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啊,謝謝謝謝……”
“我最愛吃肉醬,多謝你了……”
“豬耳朵好下酒,可惜沒酒……”
同火之人羨慕的要命,吐羅大蠻見賀穆蘭拿了吃食進來,一把奪去她手中的油紙包,大叫了起來:
“大比在即,說不定有些壞心眼的傢伙在吃的里動手腳,想讓你們拉肚子。你不是腸胃不好嗎?說不定他們就是打聽到了,故意弄這些油膩的東西讓你的肚子難受……”
他打開紙包,抓起一塊豬耳朵塞嘴裡。
“我既然身為你的同火,就勉為其難,幫你先‘驗驗毒’。”